静安王府大门口, 早得了?消息的管事在此恭候多时,见云阳宫的马车到了?,连忙指挥着下人?撤了?门槛, 引着马车驶入门内。

马车在王府内行进,小鱼从车窗朝外望去, 只见王府占地?广阔,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处处透着精心打理的富贵气象, 经?过的仆从个个目不旁视、步履轻缓,一看便是训练有素。

行至内外门交接处, 马车停下来。元霁月扶着小鱼落地?,风三带着三名亲卫紧随其?后,迎面便见一位五十来岁的嬷嬷, 身着深青色锦缎衣裙,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见到他们立即露出?慈和?的笑容。

元霁月显然与?这位静安王妃身边的陪房相熟, 面色温雅地?颔首:“吴嬷嬷好, 许久不见,您越发精神了?。”

再将?小鱼简单介绍给对方, 小鱼强作镇定,依着礼数向吴嬷嬷见礼。

吴嬷嬷嘴上客气应着, 一双利眼不着痕迹地?将?女孩打量过去,从素雅简单的装扮再到清澈明亮的眸子, 一眼瞧去,她心底瞬间有了?数。

这位老嬷嬷当即和?蔼点头,“表少爷,小鱼姑娘安好。夫人?已在里头静候二位多时, 这便随老身过去吧。”

前去王府正院的路上。

元霁月问候起“大姑母近来身子可还安稳”,吴嬷嬷闻言收敛了?笑容,长叹一声?。

“表少爷有所不知,夫人?听闻您今日?到京欣喜不已,本?是要亲自到门口迎您的,可一早头疼症便犯了?,实在受不得风,这才让老奴代她来接您。”

说着,她便压低声?音,“而且,夫人?这些年心里一直记挂着……那?件事,时常夜不能寐,还望您多多宽慰夫人?,让她少些惦记,身子或能更松快几分。”

元霁月和?小鱼无声?对视一眼,心知“那?件事”是什?么,一时间担忧更浓。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正院花厅,但?见屋内陈设典雅,西窗下的紫檀木美人?榻上,斜倚着一位年约四旬的美妇人?,纵然身裹绫罗绸缎,鬓发间珠光溢彩,脸色却是脂粉也掩不住的苍白。

此刻她正扶着额头闭目养神,黛眉微蹙,显露出?几分不适。身旁的侍女手里端着药碗,轻声?细语地?劝慰,才让她勉强饮下汤药。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元霁月领着小鱼上前,对着榻上的美妇人?恭敬行礼。

“大姑母,侄儿霁月来探望您了?。”

小鱼悄悄吸了?口气,跟着屈膝,声?音清脆,“民女小鱼见过王妃。”

见他们前来,那?美妇人?转过脸,面庞略显疲惫却依旧温婉动人?,“都来了?,快坐吧。”

旋即,这位静安王妃的视线落在小鱼身上,见女孩遮掩不住忐忑之色,却还是极力?维持平静,勇敢地?迎上她视线,顷刻后她欣慰地?笑了?笑。

“这位便是小鱼姑娘吧,果真灵慧可爱,快不必多礼。”

说话间,二人?在近旁落坐,静安王妃笑意盈盈,从腕间褪下一只碧绿玉镯,色泽温润,通体剔透,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然后便走下美人?榻,执起小鱼的手,不由分说地?将?玉镯套在她腕间,小鱼惊了?下,连忙想摘下来,却被王妃按住手。

“初次见面,没备什?么好礼,姑娘就收下吧。”

王妃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望进她的眸子里,轻声?赞叹,“霁月眼光好,能让他放在心上的孩子,自然也错不了?,此物?正配小鱼姑娘。”

过来的一路,瞧见满目的富丽堂皇,小鱼本?已做好了?会被再次冷眼或者无视的准备,谁知跟前人?的态度与?她预料的大相径庭,倒是与?元霁月说的“宽厚慈爱”分毫不差。

她下意识转向身旁的元霁月,对上那?张温柔俊容,朝她笑着点头,小鱼这才回过神,红着脸道谢,“谢谢王妃娘娘”。

被她这副拘谨又真诚的模样逗笑了?,王妃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再这么称呼可就生疏了?,小鱼姑娘往后便随霁月,也唤我一声?姑母吧。”

哪怕知道对方不过是爱屋及乌,鲜少收到女性长辈这般关切的小鱼还是心头一热,喃喃唤了?声?,“……姑母好。”

*

静安王妃靠回美人?榻,望着跟前这对眼波流转间满是默契的璧人?,当下喟叹,“霁月,你如今这般,才算没辜负你母亲的期望……若若她泉下有知,知晓你与?小鱼姑娘的事,定然也能安心了?。”

元霁月眸光微黯,低低应了?声?“您说的是”,再转向小鱼,眼神温柔而坚定。

“能遇见小鱼,是霁月的福分,往后余生,定当时时珍之,刻刻重之,方不负这一世相遇。”

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简单八字,却是他母亲一生未竟的夙愿,而今他与?小鱼历尽波折,才有了?此刻圆满,往后自当相依相伴,直至青丝成雪,白头偕老。

见二人?四目相对,虽无激烈情态,却自有一番宁静缠绵之意,目光胶着久久难分

静安王妃不由莞尔,轻轻摇头,目光转回小鱼,语气愈发温和?可亲。

“小鱼姑娘既是江南人?,想必是头一回来京城罢?”

被这句话惊醒,小鱼如梦初醒,慌忙收回与?元霁月交缠的视线,脸颊染上薄红。

“回王……姑母的话,正是第一次来。刚才一路上见了?许多新鲜景致,连街边叫卖的糖葫芦,都比江南的大上一圈呢。”

说着她便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也知道自己小家子气了?。

王妃却瞧得越发可爱,“不只是糖葫芦,京城里的天桥、画舫、庙会,好玩的地?方可不少。”她含笑道,“你们难得来京,这几日?就在王府住下吧,得空便让霁月带你四处逛逛。”

元霁月与?母族卫国公府素来疏远,当年母亲离世时都未曾向京城求援,如今自然更无“省亲”的必要。住在静安王府,既方便与?姑母叙旧,也免去诸多繁琐礼节。

应下此事,闲话间,元霁月不免问起几位表弟妹的近况。静安王妃膝下原有二女一子,长女次女皆已出?阁,幼子正在书院苦读,在京中子弟里,也算得个个都出类拔萃。

叙完儿女们的近况,王妃本?应欢喜,然而说着说着,渐渐沉默下来,目光飘向窗外盛放的花木,眉头轻蹙,眼底又浮现那?抹熟悉的忧思。

侍立一旁的吴嬷嬷见状,向侍女递了?个眼色,随即欠身道“老身去看看午膳准备得如何”,便带着众人?悄然退下。

转眼间,花厅内只剩三人?,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虫鸣声?。

静安王妃终于转回视线,深深望着元霁月,迟疑许久,终是伸手握住他的手腕,那?保养得宜的手竟在微微发抖。

“霁月,近月来……你可曾见过尘儿?他、他可还安好?”

“姑母宽心,前些时候我在苍山小住,与?绝尘表兄相处数日?。”

知道她定会关心这些事,元霁月声?音温和?,刻意略过某些打打杀杀的环节,“天莲宗宗主已逝,他如今已是无相寺主持,气色极好,修为也愈发精进了?,您再不用过多担心。”

王妃松开手,沉默良久,眼中泪光闪烁,“不,都是我的错,若不是当年……他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