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风三掀帘出来了。素来以沉稳著称的他,此刻额角竟沁着层薄汗,刚在车辕上转过身,就撞进那双沉静里暗含压迫感的凤眸里。

*

风三心中?暗叫不妙,可谁让自家主?子还?在外头?眼巴巴望着,他倒是被叫进去,与车中?人说了半天呢。

他不敢耽搁,一五一十地将前不久与小?鱼的对话全盘托出。

“禀报公子,方才小?鱼姑娘叫属下进去,别?无他意,只?是打听那日?渡口发?生的事……”

那日?,包括他们这些亲卫是如何?跟着元霁月快速找到渡口,又是怎么攻入木楼的,还?有?她中?箭的过程,中?箭之后又是怎么解的毒,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所有?这些,小?鱼都仔仔细细地问了遍,似乎生怕他有?所隐瞒,所以这一套下来,才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听完这些,她有?何?反应?”

元霁月沉默顷刻,轻声问他。

风三迟疑了一下,“姑娘对其他事情都只?求了解,唯独对解毒的经过问得最细,反复确认了好几遍……至于其他的,属下也看不出来了。”

说来也是心酸,天知道他这个大老粗,是怎么板着脸把?当时的解毒场景完整叙述出来的。对风三来说,这简直比剿灭一窝魔教匪徒还?要心累。

听完这些,元霁月未再说什么,挥了挥手,风三如蒙大赦般退下了。

然后,元霁月的目光胶着在车门口那层薄薄的帘布上,仿佛要透过布料,看清里面?人此刻的神情。

在意如何?解毒的么?彼时她受伤昏迷,命悬一线时,先?是秦仲渊情急地将解药扔来,而他因为不能确定那药是否有?毒,只?能靠以口哺之,才将她救下来……

当小?鱼听完这些,她又是什么心情,作何?感想?一时间,就连元霁月也不能确定。

神思游移着,某个画面?突然跳进脑子里是那日?木楼中?,小?鱼被秦仲渊放开后,竟没有?立即朝他奔来,反而犹豫地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元霁月不经意回想起这幕,心尖似乎被细针扎了下,酸痛微痒,却如何?都抓挠不到。

他目光沉沉,盯着车厢许久,不知想了什么,良久才移开视线。

……

之后几天,小?鱼和元霁月之间仍是单方面?的僵持,她赌气不想见?他,只?和星若结伴呆在车里,暂且安生修养伤势。

直到某日?午后。许是过于无聊,星若神色古怪地走出马车,为难说道,小?鱼姑娘忽然想喝一种?名为甘泉饮的浆液,但他们的行礼中?并无此物……

元霁月得知此事,好不意外,这么久,小?鱼还?是头?一次主?动提出想要什么,他将星若唤到跟前,细细询问缘由。

星若深深低着头?,不敢看主?子的表情,"小?鱼姑娘说……她曾在苍梧别?院喝过此物,甚是怀念。又想到这味饮品似乎对伤口恢复有?益,这才随口一问……若是没有?,那就算了。"

算了?元霁月心下苦笑,她这般一而再地折腾,不就是做给他看的么,眼下还?没将他为难够,她可不会就这么算了。

饶是对此心知肚明,他倒是也不恼怒,惊讶中?竟生出几分兴味,想看看小?鱼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元霁月吩咐下去,然后好整以暇,策马来到车厢旁,抬手轻叩。

“甘泉饮已?派人去城里买了。小?鱼,你现在可方便,我能进去与你说几句话么?”

许久之后,里头?才轻哼一声,不情不愿地答应,“进来吧。”

第73章 破冰 结结实实跌坐在他怀里

等元霁月掀帘而入, 就见车里人衣着齐整,端端正正跪坐在窗下,一袭淡粉薄裙衬得她肤若凝脂、唇红齿白, 阳光透过窗纱洒落,似为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柔光。

见他进来, 小鱼转过头,清亮杏眸微微闪动,似乎想要转开脸, 却又强迫自?己端稳架势。

她轻咳了一声,“三公?子有事请快说, 毕竟你我?男女有别,共处一室也是于礼不合。”

以二人关系,如?今再?谈什么礼不礼的无异于睁眼说瞎话?, 不过元霁月也没拆台, 微微一笑,在她对面掀袍落座。

“小鱼姑娘瞧着气色好了不少, 肩头的伤想必也收口了。若是在车里闷得慌, 不妨偶尔下车走走,透透气也好。”

论起装模作样, 八个她加一块儿也赶不上这位元三公?子,小鱼磨了下牙, 忽然?话?锋一转。

“近来闲着无事,倒是想起些旧事。”她故作惆怅, 望向窗外?,“还记得那艘旧货船上,三公?子中了软骨散动弹不得,我?只得乔装成船工, 每日为公?子送饭送水,还得擦洗身子……”

暗暗加重咬字,她再?叹了口气,“有一次还差点被秦仲渊当场识破身份。如?今想来,真?是在阎王殿前晃了圈,全靠命大才活到?今天。”

虽不知她意欲何为,元霁月面上沉静,只在闻见“擦洗身子”四?字时,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旋即放柔声调。

“正是。多亏姑娘勇敢机敏,才让你我?得以脱身。所以小鱼务必要让霁月好生报答这份救命之恩,否则,我?此生都难心安。”

又被他扯回这个话?题,小鱼已经懒得置气,自?顾自?接着道,“不过,那三月里也不是没有轻松些的日子。”

总算说到?正题,小鱼忽然?抬头,对他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随之,唇边的那只小小梨涡也久违出现,倒让跟前人蓦然?晃了下神。

”……就像在桃花村,鱼汤好生鲜美,那位‘大花姐姐’也格外?美丽温柔。”

说到?这,小鱼彻底不掩饰了,双臂抱怀,朝他挑衅地睨去?,“那时还好有‘大花姐姐’的安慰和支持,我?才能?想出安全进城的法子,‘大花姐姐’这般劳苦功高,可惜许久未见了,真?是越想越叫人遗憾。”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

攻人先攻心。没人比小鱼更清楚,那三个月里,藏着多少他们仓皇奔逃的困窘,其中某些场景,更是对于“三公?子”来说,绝不能?示人以外?的黑历史?。

此前她总刻意回避这些,不提便能?当没发?生过。可偏偏,意外?来袭,他再?一次救了她,还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他恢复了所有记忆在她决心割舍、准备放手的现在。

小鱼没法否认,知晓此事瞬间,心中本能?冒出的那点绝处逢生的惊喜与轻松。但除此之外?,剩余情绪五味陈杂,在初时的溃堤发?泄后,仍剪不断理还乱,乱麻般堵塞在胸口,终于让她决定不再?忍了。

无论如?何,这人既要缠着她不放,那她也不必再?顾虑什么,就是要反复提起那些旧事、戳他痛脚,只要他因此露出半分羞恼,她就有理由揪着不放,最好让他气的直接赶走她!

头一次做这样当面揭短的事,小鱼暗暗捏紧拳头,又紧张又兴奋的时候,跟前人却像根木头,彷佛没听懂她说了什么,只定定盯着她唇角不放。

惹得小鱼生恼,故意又叫了声“大花姐姐”,元霁月才恍若初醒,慢条斯理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