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点就在他们前方。在这个距离看来,视野中只剩深不见底的黑暗。距离感和真实感统统丧失,就算有船底的废墟对比,也很难判断它和游艇间的真实距离。可一旦前行的速度慢下来,后面的怪物大军能瞬间淹没他们。
“还需要多久?”得益于避难所的训练,阮闲勉强保持住了平衡。他顺船顶摸了一圈,没理会抱住嗡鸣器大声抽泣的蒋琳。
“离撞上还有十分钟零四十秒。”一阵剧烈的颠簸后,唐亦步在铁珠子示警的嘎嘎大叫中提高声音。
“好。”阮闲啪地拍上船顶侧边的按钮。
一阵几乎被颠簸声盖住的嘀嘀声后,整个船顶缓缓滑开。阮闲掏出血枪,将上半身探出船顶,背向游艇的前进方向。“……我来给你减轻一点判断难度。”
阳光大好,天空碧蓝如洗。风在耳边呼呼掠过,视野中的一切都在飞速远离。只有不怀好意的掠食者们试图靠近,发出难听的咆哮。
血液燃烧得越发厉害。广阔的天地间不见障壁,阮闲只觉得自己出生以来第一次呼吸。他仿佛结束了一场过于漫长的冬眠,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在缓慢地恢复生机。
自从自己探出身,唐亦步似乎有意识地避免了穿过太多洞穴状结构,保证他不会被脑后袭来的障碍物撞飞。阮闲弯起嘴角,举起血枪。
为了保证射击速度,这次阮闲没打算靠刺激弹夹里的血液分裂撑下去。他弹出枪托的抽血机关,让那些抽血管没入手腕,尽情吸取血液。
就算无法抹消那两只追逐他们的绿色幽灵,这些子弹杀死个把腹行蠊还是不成问题的。
【减速12%!】他通过耳钉传达着简单的命令。
腹行蠊靠得更近。阮闲干脆地扣动扳机,黑红的子弹冲那些张牙舞爪的丑陋生物倾泻而去。
【减速8%,前行方向左转17°。】
一只腹行蠊被阮闲击伤,没来得及刹住车,整个儿擦过一截凸出的断钢筋。臃肿的腹部瞬间破裂,内脏炸湿了一大片废墟。另一只被击断了腿,陷进纷杂的铁丝网里,动弹不得。
【再减速5%,10秒后提速20%。】
那两只绿色幽灵差点摸到他的枪管。阮闲靠粗暴的火力压制再次击退三只腹行蠊,堪堪躲过。减速使得剩下的几只腹行蠊统统扑了上来,阮闲向后一仰,坍塌广告牌的铁皮从他面前飞快掠过,直接将那冲上来的三只削成两截。内脏和黏液弄脏了游艇的尾部。
时间差不多了,阮闲想。他保持仰倒的姿势,定定望向无垠的天空。
【接下来随你,唐亦步。】
游艇马上就要撞上湮灭点,模糊的风声里混进了蒋琳的惊恐尖叫。他没时间给唐亦步发出任何指令,那仿生人八成有自己的计划。
有那么几秒,阮闲甚至有意阻止自己去思考。
和在避难所时不同,过于广阔的天空此刻劈头压下,阮闲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它,在一瞬间放空了情绪。
引擎不堪重负的嘶吼声中,阮闲漂浮了一瞬。
湮灭点对于游艇的引力越来越强,唐亦步显然把速度开到了最大,那疯狂的仿生人贴着湮灭点向天空冲去,随后做了个漂亮的空中翻转。游艇紧贴漆黑的湮灭点向上行驶,用行驶轨迹画出一段顺畅的圆弧。它此刻荡在空中,船底朝向天空,船顶直冲废墟海。
刹那的失重后,毫无防备的阮闲开始向废墟海坠落。
他只来得及将灼热的枪管贴上唇边,内心一片平静。
下个瞬间,他砸上一个温暖的事物。
“嘿,阮先生。”唐亦步一只手抓住方向盘,另一只手紧紧推着喷气调速杆。一番翻转后,游艇利落地荡到阮闲下方,敞开的船顶刚好接住从天空坠落的阮闲,他直直砸进了那仿生人的怀里。
“我接住你了。”唐亦步露出个放松的微笑。
紧接着是巨大的冲撞。
游艇坠上地面,刚好卡在两块巨大的废墟之间,不至于被湮灭点吸进去。阮闲半坐半躺在唐亦步怀里,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两位绿色幽灵显然没有唐亦步的反应速度。他们来不及减速,被惯性推搡着没入湮灭点。两者一个探进去整个上身,一个探进去小半个头颅和右侧臂膀,齐齐发出生肉接触到烤盘的滋滋声。
等他们再次调整方向、慢悠悠地撤离,那些探进去的部分并没有恢复。
两个残缺的人晃晃悠悠向游艇靠过来。本应喷血的截面没有流下一滴血,和医院废墟的情况类似,截面上冒出无数绿油油的草芽,两“人”的动作也越来越迟钝。
他们像是丧失了攻击欲望,一个孤零零的下半身挪着步子,伴随另一个残缺的躯体潜入废墟,不知道去了哪里。阮闲能听到他们在往远离湮灭点的方向前进,距离游艇越来越远。
“能源还剩45%!”唐亦步满意地戳戳表盘,温热的吐息擦上阮闲的锁骨。“阮先生,现在我们……”
阮闲不怎么自在地动动身子,试图站起来。结果被直接蹦过来的铁珠子砸上天灵盖,一阵头晕耳鸣。
这次他忍了很久才忍住顺手给这东西两下的冲动。
“嘎!”铁珠子着急地尖叫,不住发抖。它用大嘴巴咬住唐亦步的头发,使劲把他往船舱后面拖。
“……我们离开这里吧。”唐亦步一只手把焦虑不已的铁珠子按下去,扫了眼脸色发青的阮闲。
“剩下的能源足够驶回医院。”阮闲阴沉地揉了揉被砸痛的脑袋,从唐亦步身上站起。“有了这艘船,我们可以装上更多”
“不,不!”方才吓得半个字都说不出的蒋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我要回极乐号,我必须回极乐号。”
“那是你的事。顺手救命也就救了,不包送回家门口。”阮闲再次将上半身探出船顶,着迷地望向漆黑的湮灭点。
他们脚下的废墟在缓缓涌入那片虚空,然后干净利落地消失。整个过程透出某种诡异而苍凉的美。
“这、这船是我们的。”蒋琳结结巴巴地说道。
“那把骨锯也是我们的东西。”唐亦步非常公正地回应。
“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顺手。我给过你们地图,对不?”蒋琳听上去甚至有点委屈。“再说我们也没救成同伴,那可是我的队友啊!我现在还在难受。”
“嗯。”阮闲懒得再回话,他大概能摸清这女人的逻辑。蒋琳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妥,换做以前,他恐怕要苦口婆心地劝导一番。
现在他什么都不想说。
令人意外的,蒋琳也没有再嚷嚷。衣着整洁的女人慢慢弯起腰,活像谁冲她的肚子来了一拳。她的眼眶泛出血红,眼底发青,眼泪、鼻涕和口水一起流下来,嘴里发出难听的呃声。
“某种药物的戒断反应。”唐亦步平静地调转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