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下了单。很快,脸蛋漂亮到不真实的女侍者将两个杯子端上,还附加两个小金属球。
杯子是透明的玻璃杯,里面装着某种粘稠的油状液体。不规则的小团电光在其中闪烁,发出漂亮的蓝光。两个老式耳机似的装置连着杯子,末端是硬币大小的金属贴片。
方才店里的人就是把这东西贴到额角,余乐随便拿起一个,在手里捻了捻。
一边的季小满有点坐不住了。机械师的职业病催着她凑过去仔细瞧瞧,可仿生人这个假身份又要求她坐在原处。她只得找个折中的办法,将目光黏在斜对面的男人身上一旦发现对方转移注意力,她就飞快地偷看几眼那新奇的杯装容器。
男人将两个金属球捏在手里,按了按桌沿,桌子附近有屏障一闪而过。余乐下意识在椅子上动了动。
“附带的隔音服务,别紧张。”
男人变魔术似的将两颗锃亮金属球紧握在左手,又缓缓松开,露出空无一物的掌心。随即他又从右手变出两颗灰扑扑的金属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中一颗投进余乐面前的杯子。
金属球进了杯子,自动上下晃动起来。而那些漂浮的电光像是找到了目标,纷纷向金属球附近聚集,在杯中扬起漂亮的电弧。
“友情提示一下,现在您是我的共犯了。”男人有点得意地笑道,“假设您现在举报我,这东西也顶多算个擦边作品,您的记录也会添上不怎么漂亮的一笔。”
“你想多了。”余乐摇了摇面前的杯子,注视着溶液中的电弧游移。“这玩意儿就是记忆鸡尾酒?基本环境加单点的事件……唔,我猜那俩干净球跟古典乐鉴赏有点关系。既然你把它换了,是不是搞上这个,我就会体验到在那个什么壁炉边看书?”
“就是这样。”男人看起来有点欣慰,“刚刚店里那人说你没消费过,没想到你还挺懂的嘛。”
“我就一个问题,你往里放的书是什么?”
“《福特的平凡人生》,你会喜欢的。”男人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主角是个杀人犯,你知道杀人犯是什么吧?”
作为差点因为杀人被处决的罪犯,废墟海里饱经腥风血雨的大墟盗,余乐突然觉得自己受到了某种关乎智商的侮辱。
“主角是这样的重刑犯,一整本书都刺激得很。毕竟现在别说杀人犯,连个小偷都难抓到。”
“……不是,真的就一例杀人案都没有?”
“我就知道,先生您一看就有抵抗宣传洗。脑的潜质。”
男人终于露出了点激动的样子。
“他们的宣传倒是像模像样比如不少人只会操作遥控人形装置出门,真身根本不会离开家。比如每个市民都拥有监测生理情况的即时保护装置……一切可能作为高杀伤力的生活用品、药物都被严密管制,就算徒手动手也会被保护装置发现。听起来很美好,对吧?”
一点都不美好,余乐暗暗腹诽。一边同样算不得老实人的季小满偷偷吸了口气。
“但这不会很奇怪吗?这世界上这么多人,总会出现点纰漏。可最近十来年硬是一桩谋杀案都没有出现过,我们就像生活在格外理想的肥皂泡里。”
“的确理想得吓人。”余乐又晃了晃面前的杯子,随口附和。
“所以我倾向于主脑隐瞒了真实情况,或者这个样本数据特别小。外面出了什么事情,而我们都被蒙在鼓里。不过这件事要展开说就没完了……先尝试下这杯酒吧。”
男人把两片贴片贴上太阳穴:“上面标了不同受体的类型选择,记得选一下,别选错。”
余乐其实不太想碰这么可疑的玩意儿。
按照男人的指示,他把旋钮从默认的“人形遥控装置”扭到了“人类肉。体”那一栏,犹豫了几秒才把贴片贴上太阳穴。
尽管知道对方不会对自己动手,这很可能是深入接触一株雪的机会,他还是不太喜欢这种微妙的记忆输入方式。
“来,干杯!”男人丝毫没发现余乐的纠结,他爽朗地举起杯子,随后按动了杯子把手上显眼的开关。
随着电光团飞快转动起来,男人慢慢躺在了躺椅之上,半阖着眼,脸上带着放松至极的表情。余乐趁机和季小满对视一眼,他无奈地吐了口气,开始考虑蒙混过关的可能。
然而十来秒后,男人便睁开眼睛,又坐直了。
“一口闷就是爽。”他笑道,“还在犹豫?没事的,如果一次性体验完,六小时的记忆也不过需要十二秒的接收时间,别担心。”
余乐冲他耸耸肩,认命地启动了记忆鸡尾酒。
那短短十二秒的体验极其奇妙。
他像是脱离了时间,在舒适的壁炉边来个短暂的假期,胃里还残余着饱食的舒适感,果酒的甜香仍在舌头上翻滚。余乐向来看不太进太温吞的书,记忆里的他却把那本《福特的平凡人生》细细读完了。
在他看来,这故事甚至算得上温馨。总体上偏救赎的风格,男主虽说是杀人犯,扔到废墟海的话也算是个善人了。余乐不认为这本书有什么可被禁的地方,不过记忆鸡尾酒的体验的确不错,他几乎立刻理解了那些顾客被吸引的原因。
“书不错。”余乐颇为感慨地摘下贴片,“只是我没觉得哪里刺激,挺柔一故事。”
“这还柔和?”男人睁大眼睛,“主人公可是杀过人的!不过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和之前接触的娱乐题材完全不同。如果你想继续体验……”
“呃,算吧。”余乐兴致不高,怪不得主脑还能放这群人在眼皮子底下活动,他们这“有害思想”的传播和小孩子过家家差不多。不得不说,他有点失望。
他更想要打听那个所谓世界毁灭的理论是怎么回事,可如果挑现在提出来,怎么看怎么不自然。余乐回味了会儿还残存在嘴里的酒味,开始琢磨怎么自然地引出话题。
另一边,男人似乎被余乐的平凡反应惊到了,他上下打量了余乐一番,像是下了什么决定。
“这样吧,先生,你要明天有空,我再请你喝一杯。”男人摸了摸下巴,随后伸过来一只手。“我叫洛非,您是?”
“……余乐,剩余的余,乐子的乐。”余乐伸出手,好奇地扬起眉毛。“你那边是哪个洛?”
“洛阳的洛,是非的非。”
“你这姓氏挺少见啊,名儿不错。”
“是有点少见,”年轻男人笑了笑,“名字是家父取的。”
“你爸叫啥?说不准我认识呢。”余乐随口套着近乎,脑子里还在考虑引出末日话题的事情。“我还真认识个姓洛的大哥。”
“洛剑。”
“……”余乐的脑子一瞬间有点卡壳。
同一片天空下,夜色降临,晚餐结束。这回阮闲没能从洛剑那里套出什么,晚餐时那个叫黎涵的女孩再次出现,洛剑又和那女孩一起吃饭了。为了不引起对方的戒备,阮闲只是远远听了几耳朵洛剑全程都在安慰黎涵,以一种长辈的姿态。
阮闲腕环里的资料终归有限,它容不下太过详尽的细节情况,也没有办法取得之后发生的事件记录。不知道前因后果,阮闲一时间不清楚他们究竟在谈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