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宽大的餐桌尽头,宽阔的肩膀垮塌着,头也深深地?低垂,身上还穿着餐厅里的那套深色西装,只是此刻领带被粗暴地?扯松了,歪斜地?挂在脖子上。
而在他面前的餐桌上,在昏黄光线的笼罩下,赫然?放着一个已经空掉的深棕色玻璃瓶那是他酒柜里度数极高的单一麦芽威士忌。
听到她走近的脚步声,陆邢周缓慢地?、带着一种被酒精麻痹后的迟滞,抬起了头。
壁灯的光线恰好落在他脸上,映出他通红的一双眼,眼神浑浊而涣散,带着浓重的醉意和?极具攻击性的戾气。
看见站在光影边缘的人,他扯了扯嘴角,“都穿帮了……还回来?做什么?”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看我?的笑话吗?”
虞笙双脚犹如千斤重,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既害怕他此刻的状态,又?迫切地?想要解释清楚。
像是觉察到距离的拉近,陆邢周猛地?撑着桌面站起身。酒精的后劲正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平衡感,他虚晃着脚步,朝她的方?向迈了过来?。
“看到了?满意了吗?嗯?”他一步步朝她逼近,浓烈的酒气随着他的话语扑面而来?,“对我?这个…被你耍得团团转,却还上杆子…求你爱我?的男人,你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嗯?”
虞笙被他眼中的暗涌和?话里尖锐的指控刺得浑身发?冷,路上就没想好的解释,此时更是让她不知从哪说?起,以?至于她本能地?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哪样?”陆邢周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怒火,他一步跨到她面前,带着酒精催化下的失控,
那只有?力的右手一抬,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逼得步步后退,直到虞笙后背重重地?撞在坚硬的大理石墙壁上。
然?而她却因为脖子被他用力掐住,连一声痛呼都发?不出,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下来?。
不知是看见她脸上的泪痕,还是她因窒息而涨红的脸,又?或者仅仅是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在巨大的失控边缘挣扎着回归……
陆邢周掐住她脖子的手猛地?一松!
像是被自己刚才的举动惊到,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然?而,那双布满骇人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在虞笙那双剧烈喘息、惊魂未定的脸上。
看着看着,他突然?笑了,一声又?一声。
他一边笑,一边摇摇晃晃地?后退,直到腿弯撞到身后的餐椅才停下。
“不怪你……是我?的错,”他扶着椅背,低下头,声音带着浓重的自厌,“都是我?自找的……”
尾音落下,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一双眼再次锁定了对面。
他一步一步,再次逼近。
这一次,他没有?动手,只是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和?探究,将那张因为酒精和?痛苦而扭曲的脸凑到虞笙面前。
“告诉我?,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是为了离间我?和?我?的父亲……看着我?们父子反目成仇?还是想看着陆氏……像你父亲的公司一样……彻底垮掉、破产?”
“又?或者…你最终想要的…其实是把我?玩死?,好给你父亲……报仇?”
他的每一句质问,都精准切中了虞笙最初精心设定的靶心。
那些在舌尖翻滚的辩解关于后来?的真心,关于放弃的念头,关于她离开的真相,在这一连串残酷的“事实”面前,突然?变得苍白而可笑。
还要怎么解释?
他说?的,哪一句不是她最初最真实的目的?
接近他,不就是为了给父亲讨一个公道吗?
不就是想看着他们父子因她反目成仇吗?
就是想看着陆氏这座庞然?大物轰然?倒塌!
可她机关算尽,唯独没有?算到,自己竟会在亲手挖掘的陷阱边缘一脚踏空,跌入其中。她成了那个被自己精心编织的网牢牢束缚、被汹涌滋生?的情感彻底困住的猎物,再也无?法挣脱。
甚至,在那个他单膝跪地?、取出戒指的瞬间,在那枚冰冷的指环反射出璀璨光芒的刹那,她心中竟荒谬地?、可耻地?动摇了。
然?而,陆政国却没有?放过她!
对,他一定没有?告诉陆邢周,五年前她的突然?消失,并非自愿,而是他父亲陆政国的手笔!是他派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迷晕,像丢一件垃圾,把她扔到了万里之?外的德国,扔在那个弥漫着铁锈和?浓重霉味的废弃仓库,任由她自生?自灭!如果不是她用左臂作为代价,生?生?撞开了那扇锈死?的铁窗,她虞笙怕是早就成了一具枯骨!
对,只要她把这个真相说?出来?,说?出他父亲对她犯下的罪行?!陆邢周的态度,或许就会截然?不同?!
然?而,这唯一可能带来?转机、唯一可能洗刷她部分“背叛”罪名的解释,却如同?千斤巨石,死?死?地?堵在了她的喉咙口。
一旦让他知道真相,他面对的将是什么?
不仅仅是深爱女人的处心积虑的背叛,更将直面他亲生?父亲对他心爱之?人犯下的、无?法饶恕的伤害!这双重的打击,足以?将这个此刻已被痛苦和?酒精折磨得摇摇欲坠的男人彻底摧毁!
可是不说?的话,她和?他之?间,就再也没有?转圜的机会了。
她的沉默会如了陆政国的愿,成为钉死?她罪名的最后一道棺钉!
可是看着陆邢周此时布满血丝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痛苦、脆弱……
虞笙突然?失笑一声。
她一直以?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只有?恨与爱的纠葛。原来?,还有?这想说?却不能言、如鲠在喉的无?奈。
这无?奈,比恨更沉重,比爱更绝望。
然?而她嘴角那抹苦涩又?自嘲的弧度,却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进了陆邢周的眼里。
他冷笑一声:“都被我?说?中了……是不是?”
虞笙用尽全身力气深吸了一口气,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被痛苦和?酒精烧红的眼睛,不再闪躲,不再试图辩解。
“是,你说?的都没错。”她直起腰,声音平静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是我?处心积虑地?接近你。”
她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指尖深陷掌心,尖锐地?反问:“换做是你,如果你的父亲被人用最卑劣的手段陷害,最终家破人亡,你会放过那个仇人的儿子吗?你会心无?芥蒂、心安理得地?说?爱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