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卫嘉彦约他前来详谈铨试一事,他对此早有猜测。卫嘉彦不甘落后卫嘉霖,偏对四书五经兴趣甚少,儿时读书不是嗜睡就是逃课,要想压制卫嘉霖,科举这条道是走不通的。

好在武安侯身上有爵位,卫嘉彦不必从天下万千读书人中杀出一条血路,通过荫补也能做官。

卫嘉彦从小痴迷各朝律法,向往刑讯之事,常常收集民间悬案,一琢磨便是一整天,若是能窥得卷宗,也许会高兴地睡不着。

某年卫嘉彦生辰,他从古玩市集淘了本前朝残本《洗冤录》,因年代久远,书页腐蚀,且多虫蛀,卫嘉彦却爱不释手。

今日果然,卫嘉彦告诉他,他志在大理寺。

如此严肃重要的话题,卫嘉彦一反常态少了几分认真,眼角眉梢都流露出笑意,经他提醒后才醒悟似的专注谈话。

卫嘉彦开始对那个女子上心了。

这是他的第一感受。

而昭昭口中的“惹怒”,他几乎没感觉到什么。

男女情爱如同镜花水月,摸不着猜不透,他这辈子都不会经历。但卫嘉彦既然情愿如此,或许他应当帮她。

宋砚雪沉思良久,忽然认真道:“娘子入府之前,没有想过会有此一遭吗?”

昭昭一直等他回答,原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有抱什么希望,没想到他竟然没有一口回绝,反而抛出个危险的问题。

她猛地抬头,触及他细致如针的审视,不禁退后两步。

宋砚雪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他是察觉到什么吗?

这个问题十分难回答,无论回答有与没有,都证明她有所谋算。她只能装傻道:“郎君的意思,我听不明白。”

“在下原以为娘子是个聪明人。”宋砚雪从没见卫嘉彦在意哪个女子,想点拨她两句,“娘子自己选的路,应当自己承担一切后果。世子为你赎身的那一刻起,你的去留便落于他手,与其求助旁人,不如从一开始便真心以待。”

“郎君又怎么知道我不是真心待世子?”昭昭不服道,“我不是故意犯错,其实……我心里也不清楚自己如何触怒的他,正因不懂,才想请求郎君解惑。”

“是吗?”宋砚雪走近一步,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哪怕参杂一丝假意,也算不上真心。有些事,说的太清楚就没意思了。马车失控那日”

昭昭警铃大作,急声打断道:“郎君不愿相帮可以直说,何必说些云里雾里的话,拐弯抹角教训我!”

气氛一时陷入凝滞,宋砚雪难得有词穷的时候。

他只是想规劝她,并无指责的意思。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他允许她接近卫嘉彦有所求,但话已说成这样,一时竟没办法回转。

算他多管闲事。

“确实不愿。”

他与她拉开距离,迈步往外走。

昭昭肺都要气炸了,偏宋砚雪说的是实话,她无力反驳他。

她待卫嘉彦当然不可能全心全意,她的利益永远排在他前头,可她已经试着敞开心扉,只是需要时间……

眼看着宋砚雪走到池塘边,要穿过那道石拱桥出府,昭昭生出后悔,拔步追上去,指尖将要触碰到他的衣袖时,她猛地一缩,心脏因惊吓而狂跳了一下。

头顶的方向,一黄裙婢女端着茶具走到石拱桥最高处时,身体忽然抽搐,晃晃悠悠地撞到石壁上,半个人倾斜出桥面,然后失衡从上面摔了下来。

扑通一声,水面掀起浪花,伴随女子的惊呼。

茶杯茶托混乱地漂浮在水面,女子剧烈地挣扎起来,头在水中时上时下,双手乱舞,却在扭动中离岸边越来越远,显然并不会水。

“救命!救命!”

不知何故,不久前还有下人来来往往,兴许是侯府主子都午休了,他们不必伺候,此时肉眼可见的范围内竟找不到一个人。

昭昭从小在满玉楼长大,极少能出门,临州位于几省交汇之地,属于内陆不沿海地区,她与本地大多数人一样没学过凫水,眼见着那女子越沉越深,拦下宋砚雪,焦急道:“宋郎君可会凫水?”

宋砚雪的神色可以称之为冷峻了。

他如同看着死物一样看着水中人挣扎的形态,眼底含着微妙的光芒,似乎还带着点鄙夷,那女子呼救声音越大,他的神情越冷酷。

他两片薄唇动了动,慢条斯理道:“会。但我不愿救她。娘子有兴趣可以试试。”

“你”

分明貌若观音,却有邪气溢出,昭昭不禁打了个冷颤。

“救命……宋……”

池塘浮起大大小小的气泡,女子声音模糊不清,大概吃了太多水,意识也不甚清醒,手腕缠绕黑棕色藤条,像是被水草绊住往下拉。

昭昭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子,不忍眼睁睁看她就此陨落,怒瞪他一眼,决绝道:“你不救我救!”

她早就注意到岸边拴着只破旧的竹筏,船桨的长度与落水女子距离差不多,昭昭心下定了定。

岸边泥土松软,青苔遍地,未免踩滑跌入水中,昭昭提起裙角小心走下去,此举在宋砚雪看来便是准备跳水救人了,他深吸一口气,最后提醒道:“你仔细瞧清楚,那桥洞下隐在草丛间的是什么。”

昭昭步子一顿,循声望去,只见一片深绿浅绿里有一团嫩黄,不仔细看会误认为野花。“野花”瑟缩着,草丛里露出双眨动的眼睛。

昭昭恍然大悟,一条被她忽略的细节浮现脑海。

落水之人从始至终看向宋砚雪。

她和宋砚雪说话声音不小,那人在知晓宋砚雪不愿救人的情况下,依然没有选择向她求助,如今冷静下来,她甚至能听见被水浪淹没的惊恐叫声中有一个微薄的“宋”字。

若挨到最后宋砚雪依然不肯相救,那隐藏在石洞下的婢女就是落水之人留的后招。

若宋砚雪心软入水,那婢女便是见证人,事后再站出来宣扬一番,两人的事只能定下。

无论失败还是成功,都是件不亏本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