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那么急做什么,难道后面有恶犬追你?”卫嘉霖以为是哪个小厮,语气重了些,抬眼一看虽着男装,但生得如花似玉,明眸皎齿,明显是个女子,还眼熟得紧,语气不由放缓,“哪个院里的?”

自他长到十四岁,知了人事,母亲采买丫鬟便偏爱老实敦厚的,为了防止被丫鬟勾坏习性,给他院里安排的都是姿色平平沉默寡言的人。

乍一见昭昭这样娇妍地跟朵鲜花似的小娘子,卫嘉霖眼前一亮:“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昭昭轻声道:“奴婢是世子院里的。”

“原来是你。”卫嘉彦回忆起庆功宴上那个始终低着头的女子。当日他沉浸于中举的喜悦,未曾注意到她长什么样。

想起那顿不愉快的晚饭,他没了兴致。打发道:“算了,你走吧,下次注意。”

昭昭如蒙大赦地道了谢,擦肩而过时,卫嘉霖身形一顿,忽然叫住她,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眉头渐渐皱起。

“你回来。”

昭昭张着大眼,小心翼翼道:“二郎君还有什么吩咐吗?”

卫嘉霖上前几步,疑惑地看向她袖口的花纹,一条白色的线头冒出来,破坏整片刺绣的完整。

他瞬间确信心中的猜想,脸色涨红道:“你怎么穿我的衣裳!?”

昭昭僵在原地,心想不会这么背吧,竟然是卫嘉霖穿过的,还被他本人撞见了。她特地选了件样式古旧的,尺寸偏小的,还以为是卫嘉彦以前的旧衣。

现在回想起来,这么鲜亮的颜色确实不符合卫嘉彦的风格,倒像是学子们喜欢的常服。

她强自镇定道:“会不会是郎君记错了?”

“三年前学院踏青时,不小心被树枝勾破袖子,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右手,与你身上的一模一样。”

昭昭闹了个大红脸,难得说不出话:“我……”

穿错衣裳这件事可大可小,但对象是卫嘉霖,便不好解决了。

一来,卫嘉彦厌恶他,与他扯上纠葛定然惹卫嘉彦不快。二来,她现在是卫嘉彦的女人,本就瓜田李下,错穿他弟弟的衣裳,会给人留下不三不四的印象……

昭昭一时半会想不出理由,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看向卫嘉霖身后,惊喜道:“世子!”

趁他转身的间隙,昭昭化身一尾灵活的鱼,擦过他手臂拐进通往院子的小道,路上树影丛密,假山林立,等卫嘉霖反应过来,哪儿还有她的人影?

反正两兄弟不和,见面都得绕道走,卫嘉霖通常不会到卫嘉彦院子拜访,待她回去烧了物证,不怕卫嘉霖找她对峙。

大不了她不出门,躲他几个月,慢慢也就遗忘了。

最关键的在于,卫嘉霖发现她穿他的衣裳,第一反应不是嫌弃而是惊讶,足可证明他不是苛待下人的主子,不然昭昭也不敢溜之大吉。

摆脱卫嘉霖,昭昭回到屋子里对镜一照,下巴果然有块拇指大小的干泥巴,像是光洁白纸上落了一滴墨汁,十分显眼。

她钻进净房沐浴,换身干净衣服准备去祠堂报喜,经过卫嘉彦寝室时,心念一动,将武将军套了缰绳一道牵去。

武将军嘤嘤叫起来,昭昭喂了他一块白肉,摸着它鼻子道:“待会不要发出声音,我带你去见你主人。”

在侯府的这段时间,卫嘉彦不找她,她闲来无事便去找武将军玩。

卫嘉彦曾特地带武将军来“谢”她,昭昭一开始也犯怵,近距离接触以后才发现武将军是只温顺忠诚的黑犬,还特别黏人,喜欢用嘴筒子蹭人的手掌,只是长得凶悍了些。

昭昭时常带肉去喂它,渐渐地就不怕了。

昨晚从祠堂回去以后她想了很多。

卫嘉彦长得英俊,身材魁梧,对她也很温柔,最重要的是出身高门,可以给她一个富贵安稳的生活,比她心目中夫君的标准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之间云泥之别,可以说能遇上卫嘉彦,是三世修来的福分。

她不排斥与卫嘉彦亲近,那个转瞬即逝的吻令她感到新鲜,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忧虑袭上心头。

男人天生犯贱,越得不到的越心痒,到手反而失去兴趣。

亲个嘴让卫嘉彦吃点甜头可以,总归没有实质性的影响,但若是进一步,行夫妻之事,昭昭便不肯了。

她如今无名无份地留在侯府,随便一个理由便可以打发。她不是信不过卫嘉彦的人品,她是太了解男人的劣根性。

卫嘉彦一天不给她名分,她便一天不与他做真夫妻。

昨日相拥时,两人贴得极近,她能感觉到卫嘉彦的变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很容易发生点什么,于是这回再去祠堂,昭昭便带了武将军去分散注意,有条狗在旁边看着,总不至于还能对她产生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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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就算被侯爷打死,也一定会退婚’,他真这么说?”卫嘉彦跪坐在蒲团上,怀里抱着武将军,好笑地看向昭昭,“咒起我来倒是不留余力。”

昭昭道:“宋郎君嘴上功夫着实了得,王娘子当着众人的面承认是她想嫁世子,不是世子唐突她,既挽回侯府声誉,还促成一桩婚事。”

卫嘉彦一下一下抚摸武将军头顶,语气透着隐隐的失落:“我从未想过成婚一事。都说成家立业,先成家才能立业,我并不赞同。我今年二十岁,仍一事无成,靠着父辈荫蔽被人尊称一声小侯爷,若是脱离侯府便什么也不是。”他苦笑一声,“父亲在我这个年纪已经陪今上征战沙场,成为大周最年轻的长胜将军。就连卫嘉霖也比我先干出样子......”

“世子莫要妄自菲薄,在昭昭看来世子便很好。”昭昭猜想他被卫嘉霖中举一事刺激到,十七岁的解元几百年来只这么一个,换成谁也会嫉妒羡慕,若明年春闱再中,便彻底将卫嘉彦踩到脚底下了。

“你真的这么觉得?”卫嘉彦眼底一片落寞,整个人被忧郁的阴影笼罩,怀里的武将军见主人心情不好,不再闹腾,默默趴在他大腿上。

昭昭抱住他的手臂开解道:“这世上有成百上千种花,每种花的花期不同,但终有一日会绽放,只要够美够芬芳,哪怕晚一点开也没关系。世子是深埋在沙土里的金子,总有一天会迎来光芒。在此之前,每一次挫败都是打磨。”

少女眼神清澈,语气坚定,叫人不由自主地想相信她的话。卫嘉彦胸腔渐渐涌上一股暖潮,他一把揽她入怀,感受到手臂禁锢下的绵软身躯,心底莫名多了几分慰藉。

心里酝酿已久的想法,便对她说了出来。

“我决定参加下月月底的铨试。”

昭昭惊呆了,环住他腰的手不知不觉松开。

本朝并不处罚官员狎妓,满玉楼作为临州最热闹的青楼,来往客人不乏有朝中官员,陈妈妈怕得罪哪个高官,专门聘请先生为楼里姑娘教授大周官制的常识,不求她们能全部听懂,至少能知道哪个官大哪个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