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到这些,爱美的长公主都很抑郁,这几日藏在帐中连门都不肯出了。不过在拔过鹰毛之后,她唯一的念想便是日日盼着拔乌勒的头发。
然后等着等着,终于等来了乌勒的消息……
传令兵匆匆而来,还在帐前便已经扬声喊道:“少将军,乌勒找到了!”
徐沐闻言霍然起身,连给安阳换药换到一半也顾不上了。她扔下伤药,匆匆绕过桌案便跑了出去,边跑边问道:“人在哪里,带回来了吗?”
人自然是没见到的,帐外站着的只有那个传令兵而已。徐沐见状也不气馁,因为传令兵总是跑得比军队要快,人既然找到了,她再等等自然能等到。
果然便听传令兵答道:“回少将军,武将军带着乌勒,大概再有半个时辰便能到了。”
徐沐听了自然高兴,只是高兴之余,她也没有忽略传令兵脸上一闪而过的迟疑。她自来是敏锐的,在战场之中地方历练过后尤是,于是压下欣喜沉声问道:“怎么了,是还有什么事吗?”
这一问,传令兵自然也没瞒着,便道:“少将军,乌勒他……他自戕了。”
徐沐闻言,眸光顿时一凝:“怎么回事?”
传令兵于是娓娓道来。原来乌勒这几日藏在山中,原是打算等梁军离开再下山的,却不料徐沐不仅没走,还下令搜山。如此几日过去,他在山中躲避梁军搜查也是不易,今日匆忙之下便不慎跌落山崖。他把脚摔断了,自然没办法再逃,将要被擒时便果断的拔刀自戕了。
梁军将士大多没料到乌勒如此刚烈,但徐沐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却不难理解乌勒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他勾结信王不说,害死徐老将军也有他一份。
乌勒很聪明,通过这些时日的交手,他已经猜到徐老将军已殁的事。只不过徐沐打仗的速度很快,他还没来得及以此做文章,便已经被追杀到家门口了。如此杀父之仇在前,他若是被梁军俘虏,便绝不可能有翻身之日,等着他的只会是徐沐的羞辱与报复!
徐沐没有羞辱人的习惯,但亲手报仇却是肯定的。所以得知这个消息后,她捏紧拳头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最后挤出一句:“真是便宜他了!”
几乎就在徐沐话音落下的当口,身边传来一声鹰唳,却是安阳跟出来也听到了那番话。
黑鹰同样很生气,急促的鸣叫几声,叫声里都难掩怒气:他居然就这样死了,本公主都还没来得及拔他的头发,果然是便宜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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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乌勒是怎么死的,他总归也是死了,徐沐的杀父之仇也算是报了一半。
且候可汗、左右贤王尽皆伏诛,再加上两路大军一路的斩获,北伐之战到此时终于以大胜之势结束。随后整顿军队,翻过阿尔山,便能南下回到梁国。
这是一条近路,但徐沐却并没有走,反而带着军队在草原上绕了一大圈。草原上的胡人这时早已成惊弓之鸟,远远瞧见梁军的旗帜,便抛弃了草场营地,赶着牛羊往北迁徙。
梁军一路走,胡人一路逃,最后梁军如撵兔子一样将他们撵去了更远的北方。
此战历时数月。安阳犹记得自己当初作为一匹不合格的战马踏入草原时,还是初春绿草萌芽,如今再回去便已是深秋了,满目翠绿的草原也渐渐染上了枯黄。阿尔山的山巅之上更是早早染上了冰雪的白,仗打到这时节,便是没能抓住乌勒,其实也到了班师回朝的时候。
万幸有安阳的指点,徐沐少走了许多弯路,到底还是赶在大军不得不回返之前留下了乌勒的性命。等将剩下的胡人赶得足够远了,他们这才转道南下。
曾经充满艰难险阻的路,如今再回去已变成了坦途。
半个月后,归途已走了大半,徐沐等人才终于遇到了一直没等到的西路军。后者颇有些狼狈,但兵马折损却并不严重,问过之后果然是迷路以至延误了战机。
西路军领兵的将军姓马,见到大军以徐沐为首还有怔愣,旋即问道:“末将贻误战机,该向大将军请罪,不知大将军在何处?”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沉默,随后便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徐沐。
徐沐抿着唇,目光扫过众人又垂下,最终面带悲色哽咽出声:“我父遇刺,两月之前便已故去。”说罢顿了顿,又站起身冲众人深施一礼:“徐沐斗胆,怕主将有失影响军心,故隐瞒消息借我父之名号令大军。此战多谢诸位将军相助,如今战事结束,回去之后我自当上书请罪。”
能做到将军的人就没有傻子,其实众人早也猜到是这个结果了。不过这支军队历来是徐家人执掌,甚至号称徐家军,徐沐作为少将军又表现出色,将领们自然愿意配合装作不知。
众将领当下皆道不敢,同时也打算联名上书替徐沐求情,虽然北伐胜利徐沐大概不会被问罪。
徐老将军之事由此过了明路,等到了第二天,军中所有的白布便都被利用了起来。徐沐换上了白衣丧服,梁军的旗帜上也绑上了白布,徐老将军被藏了两月的简陋棺椁终于摆到了人前。
大军浩浩荡荡回程,原本高昂的士气也因为这一场丧事,变得低迷起来。绝大多数人直到此时才知道大将军早已遇刺身亡,这场大战皆是少将军指挥。于是军中气氛低迷之际,不少人投向徐沐的目光反倒变得灼热起来,带着信任与崇拜。
徐沐对此并非毫无感觉,但她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她始终记得自己的仇怨,也记得当初父亲临终前的叮嘱她不是男儿,不必为了徐家将自己永远绑在战场上。北伐胜利后徐家功成身退,她也可以辞官归隐,恢复身份过自己的日子了。
回归梁国的前一夜,徐沐独自在营帐里坐了许久,最后从怀中掏出了那封信王写给乌勒的信在手中翻转:“马上就要回去了,小六你陪我去京城走一趟可好?”
安阳此时正站在水盆前照镜子她原本以为自己很快就能“醒来”,但都过了一个月了也还没醒。倒是养了这一路,她身上秃掉的地方已经长出了新羽,如今虽还没恢复原本的神骏模样,倒也算不得丑了。
骤然听到徐沐这话,安阳顿时一怔,回头看见徐沐手中的信便也猜到她的打算了。她抬了抬翅膀,有心想要告诉徐沐,她去告状也没用,自己父皇偏心得没边。
然而话到嘴边又被安阳咽了回去,不是她说不出话的原因,而是她明白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且不提皇兄早就告诉她徐沐告状失败,反被先帝迁怒的过往。便是她真的出言提醒了,以徐沐的性子这次恐怕也不会听她的。
徐沐想要报仇的心,安阳比谁都清楚,因为只有她亲眼看到过徐沐当初的伤心脆弱。
想到这里,安阳甚至有些心虚通敌卖国还派人刺杀的是她的长兄,是非不分偏心包庇的是她的父皇,徐老将军的冤屈甚至直到七年后,也还没能得报!
安阳看着徐沐,好似已经能看到她之后七年的愁闷困苦,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徐沐总是很敏感的,哪怕鹰的眼睛很难表现出太多情绪,她却好似已经看到了安阳眼底的担忧心疼。这让她心中无端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抿抿唇问道:“小六,你这样看着我,难道我此去京城会不顺利?”
安阳闻言却别过了头,以逃避的姿态,不敢对上徐沐的眼睛。
正文 第79章 黑鹰(十一)
安阳逃避的态度为徐沐入京告状的事蒙上了一层阴影。但就如安阳所料那般, 徐沐骨子里的倔强使她并不会轻易放弃,更何况这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
大军回到梁国边境重新驻扎,战报与徐沐请罪的奏疏一起送回了京城。
毫无疑问,这样足以名留青史的胜仗立刻引得帝王龙心大悦, 至于徐沐借父亲之名指挥大军作战一事, 却是被轻轻揭过了, 还换了帝王一句“年少有为”的称赞谁让徐沐领兵获胜了呢,还是梁国百十年来未曾有过的大胜,细枝末节自然也就不重要了。
朝廷的封赏旋即传回边关, 军中上下多有晋升,便是寻常军士也得了几两银子的赏银。其中徐沐获得的封赏最厚,原本只是随口称呼的“小将军”,如今也正式有了三品将军的官职。
这官职比不上已逝的徐老将军, 并不足以统领北地近二十万大军。但北地的胡人被赶走,至少数十年内北境无虞, 原本驻扎在此的徐家军自然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朝廷还在裁军与调遣之间犹豫,自然也就不缺徐沐这个徐家人掌兵,皇帝反倒是一道圣旨宣她入京。
这一切都没有出乎徐沐的预料,事实上早在出兵北伐之时, 徐老将军就已经料到如今的局面了历来兔死狗烹,徐家掌兵多年不是不招朝廷忌惮的, 只不过北境向来不太平, 朝廷这才没有动徐家。如今北境局势转变, 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 徐沐趁此机会辞官归隐其实是再适合不过的。
因为早有所料,徐沐对于兵权的事也没怎么在意。接到圣旨之后只是对军队稍作安排,她便带着安阳和一小部分徐家军, 启程往京城赶去。
这些事情说来简单,但耗时却是颇多,深秋归来的徐沐启程回京时,已是仲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