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姮隐下心底的想法,说:“王上您知?道?的,很久以前,商王令铸匠在器物上铸刻铭文,作为祭祀和征战的记录。除了铭文,铸匠还在铜器上铸造和纂刻一些纹路,用?来彰显器物威严,后来的匠人也将这些纹路作为修饰,就?是我们看到的那些纹饰。”
“什么样的纹路,可以称之?为纹饰?”芈渊问。
阿姮觉得他在装傻,又不敢明着说出来,只得道?:“常见的,比如?兽面,鸟纹和鳞纹,这些我们一看就?能?区分开来。还有?一些,不是鸟兽虫鱼,是弯曲的线条,比如?窃曲和回纹,还有?的像水中波浪,像漩涡,像水珠,等等诸如?此类。”
她抬起?手,想在空中比划,又讪讪的放了下去。她的父亲在乡间的沙地上画给她看时,身?处诸侯国王城的楚王早已见多识广,比她了解的要多得多。
芈渊点?着头,下了结论:“也就是说,所谓铜器上的纹饰,就?像你?穿的衣裳上面,那些枫叶模样的绣纹。纹饰用来修饰器物,绣在衣裳上的枫叶,用?来装点?衣裳。”
还用?来,衬托把衣裳穿得很好看的那个人。
芈渊的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静静的收回了眼。
他突然从纹饰扯到她的衣裳,阿姮一呆,不由低头朝自己身?上望去。她今日并没有穿那身枫叶纹的华服。
还不等她琢磨出他是什么意思,楚王站起?身?,说了一句“跟我来”,就?出了房门。
阿姮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上祭台。
脚步声蓦地在身?后停住,芈渊转身?回头,阿姮站在楼梯口,眼中秋水含颦,怯生生含着戒备的望着他。
再往上走,就?是祭台上的大殿,和露台。
“上来。”他转身?,消失在拐角处。
阿姮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他说过,不会?再碰她。他是国君,得说话算数。
祭祀大殿和前几日没有?不同,烹煮过王叔度尸体的巨鼎早在夏祭结束后,就?被搬走,送到了巫庙。楚王把他那个不省心的死鬼叔叔放到了列祖列王的眼皮子底下,日夜反省、悔过。
他们面前,只剩下几个半人高的大鼎,立在殿堂两侧。
芈渊走过去,弯下腰,拿手扶在一个铜鼎上,叫她过来看。
阿姮愈加不懂他是何意,向他走近。
他把手掌落在铜鼎腹部的纹饰上,问她:“告诉寡人,这是什么纹路?”
纹饰绕过铜鼎腹部一周,首尾相连,他的手掌只覆住了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并不足以遮住全部,一眼就?能?看出,是回形纹。
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楚王为何要问她?是觉得她蠢,还是又在捉弄她?
阿姮的小脸微微的沉下来,闭着嘴不回答。
人软软的,气性?还挺大。
芈渊勾了勾唇,收回手踱步走到露台边的围栏处,悠闲的看向远方的夕阳和流云。
又一日过去。
那天?,他暗中咬牙切齿的逼自己起?了个誓,再主动碰她就?是犯贱。他有?国君的骄傲,有?身?为男人的自尊,却两次三番在她面前自轻自贱,想起?来就?深感?耻辱。
总会?有?法子,叫她乖乖的到他身?边来。她识不识得铭文,对他来说,不重要。出身?低微,不会?弈棋,身?后没有?得力的母族,这些都不重要。
她几次落泪,嚷嚷着要他放她走,不就?是害怕他不能?永远宠爱于她么?
她应该想清楚,没有?那些身?外之?物,她更应该主动一些,就?像那夜,缠着他的脖子热烈献吻的那般主动。
他把机会?都送到她眼前来了。
芈渊正想入非非,阿姮脑中突然一闪念,轻呼道?:“不是纹饰!”
少?女在他身?后一声轻呼,芈渊松弛的身?形微怔,抿在唇边的慵懒笑意凝固住,凝结成一个温柔的弧度。
她说的不是铜鼎上的回形纹,而?是画在布帛上的那个图案。他就?知?道?,只要稍一点?拨,她很快就?会?开悟。
她的聪慧,既在他预想之?中,又总是出乎意料。聪慧敏捷的过了分,像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让他突然有?点?担心,会?不会?抓不住?
“王上!”阿姮跑到芈渊面前,眼睛里闪出晶晶的亮光,“凡是纹饰,不论是兽纹鸟纹,还是曲线纹路,都应该是对称的纹样!其纹路变化都有?规律可循,遮住一部分,也不会?影响我们去意想它的全貌,但是帛上的那个图纹不是这样的。所以,它不是纹饰!”
“大王你?早就?知?道??”
正听着她小嘴叽喳,她冷不防的问过来。
她怀疑他在耍她。芈渊身?躯一滞,连忙一口否认:“寡人哪里知?道?去!我只看出,它的确不是纹饰。”
可是,为了让她能?自己想明白,绕了这么大个弯子。
阿姮凉凉的瞟了楚王一眼,把目光投向石墙外的天?空,云卷云舒,变幻多姿。
“寡人要是什么事都能?一力担当,要满朝的大夫做什么?要褚良他们有?什么用??”他还是那副模样,骄横,厚颜,不可一世,“这件事就?交给成大夫,由他琢磨去罢。”
如?果能?参悟出那柄铜剑的秘密,楚国也能?铸造出同等锋利的利器,那自然是最好的。如?果不能?,他也早已留了后手那个远在晋国的铸匠,不论是谁,不能?再留。
一如?他早跟景肱所说,楚国得不到的,晋国也不能?独有?。大家都该公平些。
夏祭过后,他派人秘密潜去晋国,就?交代了下去,如?果蔡国不想割让十五城,申叔偃就?得拿出让他非常满意的答复。
其中就?包括,那个铸匠的头颅。
他不会?再耐着性?子和申叔偃周旋。
阿姮看向空旷的原野,兀自陷入沉思:“不是铭文,也不是纹饰,那究竟是什么?”
自从在喜妹家中,阿姮忽然意识到那些铭文对她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她就?非常珍惜每一次能?缅怀和祭奠阿父的机会?,还有?那些早已远去的铸匠们。
芈渊垂眸看向身?边的人,她只是安静的待在他身?边,不同他说话,什么也不做,竟然让他从心底生出一种纯粹的喜悦,和身?体上的欲念被满足的感?觉截然不同。
当然,如?果她愿意同他亲热,他也很乐意配合。芈渊悻悻的摸了摸鼻子,把非分之?想深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