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鸡一窝蜂的跑来,忙不?迭的在?地上啄食。
喜妹惊讶的看着她这一连串熟练的动作。
阿姮朝喜妹笑了笑。这也是她在?家中常做的事。
喜妹也笑了,跑到房中,抱出一卷竹简和笔墨,铺到院中的石几上。
竹简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墨迹。
轮到阿姮感到惊讶。
“阿姮,”喜妹把笔在?墨台里轻舔了舔,递给她,郑重的说,“我在?搜集整理?殷商时的铭文,请你和我一起编著成书。”
编著……成书?
阿姮眼中充满震惊,不?敢把笔接过来。
“我……可以吗?”她看着喜妹,却是在?问她自己。
阿父教邻家阿兄铸造农具之余,也曾在?沙地上书写铭文,一个个的教他辨认。阿兄起初有些不?以为然,他有的是力气?,在?乡间做个打铁匠,便衣食足够了,学这些有什么用?不能吃也不能喝。
她还记得,阿父当时说:“这些铭文,我的曾祖父传给祖父,祖父传给我的父亲,父亲又传给了我。在?我的曾祖父之前,也必定有他的父亲传给他。就这样一代一代的传下来,直到今天。你若问我,它是能吃,还是能喝?我只能说,我也不晓得有什么用。
“我只知道,在?我重现这些铭文的时候,我的祖祖辈辈都来过这个世上。还有那些曾经向我的祖辈传授过铸术的铸匠们,他们不?是我的祖先,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可我知道,他们都曾经在?这世上走过一遭。”
喜妹听阿姮讲完,轻呼道:“你的父亲说得对,他们都曾经来过!”
她望着阿姮,眼?中闪着亮光,道:“你的祖先,还有那些铸匠,他们或许曾经给商王铸过鼎,给周天子造过剑,还给乡里的小民打过农具。他们没有名字传下来,没有故事让我们听见,可我们知道,他们都来过这个世上。”
“他们都来过吗?”阿姮目光幽幽,投向院墙上蜿蜒爬行的藤萝。
她懂了。
“就像国君用祭酒祭祀他的先王那样,铸匠也有自己的祭祀方式。我们每一次书写和重现那些铭文,就是在?祭奠他们。我的父亲、祖父和曾祖父,还有很多很多的铸匠,他们都曾经来过,从来没有离开?,他们就活在?那些铭文里。”
当?她在?酒窖里,看到那个陈旧的酒罍,从灰尘中擦出那些模糊的铭文,她的父亲,出现并?庇佑了她。
父亲他,一直都在?。
两?行泪从阿姮眼?中夺眶而出。
喜妹静静的坐在?一旁。看到阿姮流泪,不?知为何心里也酸酸的。
阿姮,一定有一个很伤心很坎坷的过往吧?
过了一会儿,阿姮拭去?脸上的泪痕,露出笑容:“那我们先把武王酒罍上的铭文写下来,可好?”
“好!”喜妹重重点头。
笔尖上的墨汁已?经干了,阿姮挽起袖子,小心翼翼的重新轻蘸墨台。
她以前在?沙子上写过字,薄媪教过她如?何用炭条做记录,这回是她第一次握笔,在?干净的竹简上写字。
但是,就像她已?经写过了千万遍,书写的感觉一点也不?陌生?。
和她蹲在?父亲和阿兄旁边,拿树枝悄悄在?地上比划时,没什么不?同。
那时,阿母小产。她在?母亲床前哭累了昏睡过去?,迷迷糊糊的听到阿父对阿母说:“莫要自责,我们还有阿姮。”
可是后来,父亲开?始教邻家阿兄学习铭文。她有些不?高?兴,明明她才是父亲的女儿,父亲为何不?教她?她表面上看着柔弱,心里却很是好强,暗中跟他们学,跟阿兄较劲,比阿兄记得还牢。
现在?回想起来,对于她的心思,阿父其实都知道。阿父明面上在?教导阿兄,实际上也在?耐心的说给她听。
她没有阿兄那么大的力气?,无法像阿兄那样,烧熔炉淬矿石锻造器具,可在?父亲心中,她是铸匠的女儿,应该习得这些。
阿姮深深的吸了口气?,不?再让自己陷入哀痛中,一径把酒罍上的铭文写完,把笔递给喜妹。
喜妹在?一旁做注释,遇到不?明白的,阿姮就给她解释。
做完注释,喜妹搁笔,走到院子中间,笑眯眯的说:“不?论我们是男人还是女人,是铸匠还是庖人,我们都曾经来过这个世上。我们不?是以前的商王,不?是当?今的天子,不?是国君,没有人会为我们作书,可我们都来过,一定会留下属于我们的印记!”
阿姮微笑着接口:“供后人祭奠和怀念。”
喜妹笑起来。
“咣当?”一声?,院门被粗暴的推开?。院中的鸡群惊得往墙头飞,扑起一地的尘土。
“褚良!你喝多了吗?”喜妹生?气?的叫道。
褚良从门口闯进来,看了眼?阿姮,说:“大王要杀人!”
两?个姑娘都变了脸色。
“因为何事?”阿姮问。
褚良刚进门时,看她的那一眼?,让阿姮隐约预感到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她这时才注意到,天色渐晚,云层密布,乌云聚拢到王城上空,眼?看一场大雨就要落下来。
“蔡女,”褚良吐出两?个字,又道,“大王召蔡女侍寝,传话的人把鹂夫人接入王宫。后来……大王突召两?广侍卫入宫。”
侍卫不?能进入国君的寝宫,除非宫中发生?政变或刺杀那样的大事。
“褚良你不?是送鹂夫人回了……”喜妹呐呐。
褚良明白她的意思,道:“我将鹂夫人送回薄媪家,回来的路上,我顺便去?了一趟两?广侍卫的兵营,借他们的草料喂马。宫中突然传令到两?广兵营,令侍卫入宫严查宫人,还分了一拨人去?薄媪宅中搜查可疑之人。”
看来事情发生?在?鹂夫人回去?之后,宫中派人到薄媪家,召鹂夫人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