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那个夜晚,她从被山贼屠杀的村子里逃出来,不知道该去向何处,浑浑噩噩的,朝着阿母拼命将她推出去的方向,一路往南走。还没走出蔡国边境,就染疾倒在荒野。

也是在那时候,楚国先君薨逝,先君唯一的儿子太子渊即国君位。蔡国国君蔡侯派使者出使楚国,向新任楚王进奉贺礼。

蔡使一行人在南下的路上遇到寒病交加奄奄一息的她,将她救下。她无依无靠,做了蔡使的侍女,随使团来到楚国,后被献给楚国的新君芈渊。

阿姮见到芈渊时的情景,和梦中一样,他举起弓箭,朝向她和同行的蔡使等人。

那日芈渊在郢郊狩猎,他命王卒将蔡国使团的人通通赶入猎场,看他们像野兽一样仓皇奔逃,供他围猎取乐。

芈渊对蔡国使团极尽羞辱,只为了报复蔡侯对他的不敬

本应该进奉给楚王的贺礼被蔡侯送给了晋国。

自从周王室迁都洛邑,虽然周天子名义上还是天下共主,然国力衰弱。天子式微,诸侯势大,其中尤以楚晋二国最为强盛。楚国是南方的强国,历来以蛮夷自居。自芈渊的高祖始,楚国国君便擅自僭越称王,不敬周王室。晋国则是北方的霸主,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扩张势力,和楚国时有攻伐。蔡国夹在两个大国中间,左右为难,如履薄冰。

芈渊即位,晋国胁迫蔡侯,命蔡侯将给楚国的贺礼转送到晋国去。蔡侯不敢拒绝晋国,也不敢得罪楚国,两相权衡之下,最终选择开罪楚国。

蔡侯有自己的考虑。楚国新君只是一个弱冠少年,楚国的朝政还把持在楚国公卿手中。等蔡使到了楚国,向楚王奉上珍玩和美女,再以财货和利害关系游说楚国公卿,请他们帮蔡侯说上几句好话,蔡国的祸事便可消弭。

谒见楚王的那天早上,蔡国使团为阿姮精心修饰妆容,以期蔡国美人的风姿能惊艳楚王的眼睛,软化楚王的意志。

那天,阿姮穿上了最为柔软艳丽的裙裾,紧束出纤柔可握的腰身。

她也曾想过,要竭力报答蔡使的救命之恩。

可事与愿违。蔡侯和使团都低估了楚王的脾气和手段。

楚王芈渊没有给蔡使申辩的机会,二话不说就将使团的人丢入猎场。

她被豺狗追赶扑倒在地,对上那双矜傲不屑的眼睛时,那一刻,她美丽的脸上只剩下惊慌和狼狈。

*

“阿姮,你是不是喜欢大王?”覃的语气笃定。

阿姮从往事中回过神。

怎么可能。

她柔声说:“大王威仪赫赫,我像楚国子民一样敬仰他。但是我又非常害怕,蔡国犯了错,使王上不悦,我时时惶恐,唯恐哪里做得不好被责罚。”

说起责罚,覃变得愁眉苦脸。她也怕。

国君姿仪出众,容颜极盛,本是王城所有妙龄女子钦慕的对象。起初,王宫的宫女几乎个个都怀了一颗荡漾的春心。后来,只见连阿姮这样的美人都差点命丧大王的弓箭下,谁还敢想入非非呢。

天光初露,东方的鱼肚白变化多端,给庑殿顶覆上了一层霞光,也将阿姮仰望天际的侧脸清晰的勾勒出来。

一排鸦黑的睫毛柔柔的翘着,霞光从她脸上宛转掠过,被吸入眼瞳中。黑如曜石的眸色和晨光交织,给她本就姣美的脸庞平添了一抹凄艳。

覃看呆了。阿姮可真美啊,像玉一样美得发光,虽然她平日总是垂着眼皮低着头,比任何人都要寡言少语,可在泯泯众人中总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她。

“阿姮,你这般貌美,连女子看了都会动心,你说大王莫不是有眼疾,他……”

覃还没嘀咕完,阿姮伸手捂住她的嘴,拖着她进入庖厨。没多久,庖人也来了。

陶甗架到火灶上,鬲中的水煮沸,直冒热气。覃被热烘烘的蒸汽闷得喘不过气,不停的拿手扇风。

阿姮面不改容,一一仔细的查看簠簋中盛放的新稻。稻谷去了壳,精挑细选过的稻米,颗颗饱满,泛着莹白的光泽。庖人将她查看过的稻米放到甗上,置于煮沸的热水上蒸制,以做酒酿。

忙完这些,阿姮又和庖人把已经酿好的酒浆盛入缶中,着寺人送到巫庙,请司巫验看。

*

数月前,楚王芈渊率王卒出宫巡狩。

前不久,王卒传信回来说,王上不日将返回郢都,主持夏祭大典。

这些日子,众人忙得脚不沾地,洒扫寝殿,擦拭器物,准备祭礼用的祭品,一刻也不敢怠慢。

楚人崇尚巫祭,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各有祭典。王上归来,正逢夏祭。楚王将率领公族和卿大夫在郢都城外的郊野举行祭典,祭祀先祖和神明。

祭典上要用到大量的稻酒,阿姮和覃被指派到庖厨,专司酿酒一职。

楚国地处中原以南,沃野千里,盛产稻谷。时下正是夏稻成熟的季节,农夫收割好稻子,一部分存入仓禀,一部分打去稻壳,送入王宫做今年的新酿。

在炎炎夏日里的庖厨酿酒,就像时刻身处沸腾的铜鼎,是最辛苦不过的差事。

在庖厨呆了大半日,覃热得受不了,直说要跳到江水里泡着,再也不出来了。

“快了,今天是最后一日,”阿姮安慰她,也给自己鼓气,“天越热,酒浆醸酵起来就越快,再忍一忍。”

“万一司巫觉得不好……”覃皱起眉头,担心的欲言又止。

她和阿姮到庖厨主理酿酒时,才发现酒曲在春祭时就已经用完了。春祭过后,王上离开王城巡猎,宫中没有举行过宴饮,也无需时时酿酒,以致酒曲告罄一事竟无人提及。

没有酒曲,再好的稻米也无法酿出酒浆。制作新的酒曲最快也要一旬,根本赶不及祭典。

覃急得团团转,阿姮去了一趟酒窖,回来后说她找到了最快做出酒曲的方法。

阿姮忍着酷热在庖厨忙了数日,终于做出了酒曲。她们赶紧洗稻蒸稻、用新制的酒曲醸酵酒浆。

如今就看送去巫庙的酒浆能否让司巫满意……

覃不安的吸了口气,焦急的踱步。祭典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酿制稻酒,差使办得好会得到国君的嘉奖,还有丰厚的赏赐,但是倘若出了差错……她不敢想。

阿姮拿起一柄长匙,从盛满酒浆的铜罍中舀了一匙晶莹透亮的酒液,递到覃面前。

淳厚的香气在覃的鼻子尖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