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渊怔住。
“浆水我得?去庖厨现做,王上你先吃个?梨解渴。”
她仍旧喊他“王上”。容忍他的坏脾气,恭顺的侍奉他。和在郢都时一样。
也和她准备离开他时的百般柔顺和百般迁就一样。
芈渊从她手?里接过?梨,拿在掌中一抛一接,轻掀唇角:“梨者,离也。巴不得?我赶快走??”
她越是乖巧识趣,他越要?警惕。休想再骗到他。
“王上,你的手?是怎么了……”
阿姮盯着芈渊抛接梨子的手?,两只手?掌心里各有几道纵横杂乱的疤痕,痕迹很深,割裂了掌纹。离得?近就能看得?很清楚,和他脸上伪装出来的伤疤不一样。
他掐她的下巴时,她就隐约觉得?不对劲。
芈渊将梨子收回到掌中,冷冷的盯着她看了一眼?。
少女皎洁的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担忧,格外的动人心魄。
“寡人从去往庸地的半路上返回郢都,在路上碰到聂羽。”
被她关切的一问,被她的双眸盈盈的一瞅,本来不想说的事情,从他口中平淡的说了出来。
但是也仅此而已。
他不会告诉她,和聂羽的厮杀比杀白狼那次受的伤要?严重的多,他没有好好包扎,放任伤口恶化,结疤,变成丑陋的疤痕。
也永远不会告诉她,突然返回王城是因为思念她,为了去接她。
初尝情爱滋味的高傲少年,曾有过?的如火般炽烈,如酒般醉人的热情,不会再有了。
曾经的热烈情怀,俱已变成了耻辱。休要?再提。
又是聂羽!阿姮仓惶的垂下头?。只要?楚王见过?聂羽,就一定能发?觉,她早就骗过?他!
“你放心,寡人到洛邑来,不是为了找你问罪来的!”他轻咳了声,矜傲的抬起下巴,“寡人有要?事要?办,办妥了自然会离开。”
阿姮垂眸,“哦”了一声,“那我去庖厨给您做梅子饮。”
她出了门,小心的把?房门掩上,隔着房门听到他又轻嗤了一声。
今天宴席上的酒酿是黍酒,口感不如楚国的稻米酒。果饮全都加了蜂蜜。没有一样酒水是他吃得?惯的。
阿姮到庖厨另做了不加蜜糖的梅子饮,只等放凉了端到她的小院去。又恐他等得?不耐烦,垫了个?隔热的帕子就把?陶壶捧在手?里往回走?。
半路上,被鹂姬叫了过?去。
鹂姬美目宛转笑得促狭,问她:“不疑还是叔偃,你可想好了?”
阿姮无奈:“阿姊,我早说过?,我没那个?心思。横竖我是要和你们一起回去的。”
“那便是申叔偃了,你选他我也赞成,”鹂姬喜气洋洋,对阿姮道,“我们?刚到洛邑来的时候,为了你的事,申先生的侄儿申无缺不得?不返回国都。你不晓得?,申无缺回去之前,曾秘密求见过?我。”
阿姮面露疑色,显然她不知情。
鹂姬接着说:“别看申无缺年纪小,倒是个?聪明剔透的人,他跟我谈了一桩交易。他说,他和他叔父代表的申氏会站在我这?边,力促国君立我为正室夫人!而我呢,也会在君上面前多为申氏美言,叫君上拜申叔偃为相国。”
她说着,又笑起来,“待申叔偃拜相,阿姮你可就是相国夫人了!你我姊妹二人,一个?是国君夫人,一个?是相国之妻,国中女子再没有比我们?更尊贵的了!”
她咯咯笑了一阵,马上就克制住,对镜端凝眼?角细纹,头?也不回的说:“我们?走?之前,你邀请喜妹再过?来一趟,还有些药膳的门道,我想跟她再请教一番……”
鹂姬说着话,嗓音娇媚,说起“药膳”的时候,声音紧绷了一瞬,如有未知的魅影悄然附着到她身上,令人心中一惊。
阿姮沉默了片刻,静静的道:“阿姊,你莫为我高兴的太早,我并没有答应申先生。”
鹂姬吃惊的转过?身,朝她招手?,“阿姮,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来跟阿姊好好说一说……”
一副要?跟她深谈的架势。
“阿姊我还有急事,下回再说吧!”阿姮跟她行?了个?礼,抱着陶壶就跑回小院。
院中无人,芈渊已经离开了。梨核扔在几案上,申先生送给她的绢布画像被泄愤似的揉得?皱巴巴的,怎么也铺不平整。
阿姮叹了口气,又跑了趟庖厨取来火斗,把?画像熨烫好,妥帖的收到箱箧里。想着很快就要?离开洛邑,把?衣裳都翻出来,拿火斗熨了一遍。
忙完手?里的活计,本着俭省,把?梅子饮也喝了,一口没浪费。没有加蜂蜜的梅子浆汁不够甜,酸味余长,一直从嘴巴酸到心里。
酸得?阿姮心里东倒西歪,喝醉了似的。
从他出现在她面前,他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对她充满骄傲,鄙夷和不屑。
他还是那个?在祭台旁的树林里初次出现的少年。
时光在他们?中间走?得?飞快,光影闪烁,时光倒流,从洛邑,到郢都,最后回到最初的地点,祭台旁的树林。
那里是她和他的起点,也是终点。
一切都会退回到最初的模样。
他说他办完事就会离开洛邑,而她也会和申先生回到蔡都。
不复再见。
*
蔡侯在鹂姬的催促和申叔偃的劝说下,终于?下定决心跟天子请辞,预备回蔡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