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于是陈默便絮絮叨叨地说起来,说上回去便利店,付款码没扫上,今早一进去店员就逮住他,还冲店长喊“他来了!就是他!”,吓得他动都不敢动;又说中午点外卖,看到收藏店铺可以送一份酥黄豆,却在加入购物车时突然卡顿了,他连点数下才成功,最后收到了六份酥黄豆;还说院长开会,称最近中标了好几个项目,要自掏腰包奖励大家,结果是买了两个西瓜……
梁津元边听边笑,好无聊好琐碎的日常,在这种时候、在这样的环境下,听起来却令人向往。她忽然想起之前吴平惠和她抱怨,说她都不和自己聊工作聊生活,梁津元当时回她说没什么有意思的事。
有的,有很多有意思的。
比如院长在时,一到点大家就关上电脑离开,生怕被他拉着加班;比如许敏总是一边开会,一边在小群里反驳院长的每一句话;比如陈默不仅收集儿童套餐的玩具,还给每个都起了名字……梁津元多希望留给她的时间能再多一点,让她把这些细细地讲给吴平惠听。
陈默讲完了,梁津元也吃完了。他最后提醒道:“我晚上睡觉不关手机的,也不开免打扰模式,你睡不着了随时找我聊天。”
梁津元说好,但终究没给他打过去。因为她怕吴平惠晚上有什么情况找不到她。
第二天手术,吴平惠一直排到下午才进手术室。等待的过程无比煎熬,梁津元坐立难安,又不敢看她,只能四处张望着。
吴平惠问:“我那天说的话你记得吗?”
“什么话?”
“我和你交代的那些。”
“……不记得。”
于是吴平惠看着床头点滴发呆,梁津元看着窗户上的光斑发呆。两人各自沉默着,直到她被推进手术室。
梁津元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想起她进去前又改口说“没什么大事,不用怕”,她们俩就是这样,都害怕时,只要其中一个人更害怕,另一个人就主动勇敢起来;都生气时,只要其中一个人更生气,另一个就态度缓和……
别的母女之间也是这样吗?梁津元不知道,总之她和吴平惠永远做不了一对平等交流的母女,两人都较着劲要要赢过一头才算满意。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很小的时候,她是吴平惠的跟屁虫;稍大一点,她开始通晓所谓的人情世故,或许就是从那时起,她觉得吴平惠懦弱,缺少书里教的那种勇敢与果断。梁津元站在理论的制高点审判她的行为,并尝试“拯救”她,要她与过去的生活切割。待发现这种“拯救”毫无效果时,又感到失望,于是只想远离。
梁津元从前觉得,生活就是在苹果与草莓选择,她不喜欢苹果,理所当然要选草莓。后来她才知道,生活是在苹果与苹果之间选择,只不过吴平惠选的和她选的,不是同一个苹果。
她们注定要分道扬镳,但她们又是从同一具身体里剥离开的。
手术室的红灯幽幽,梁津元无力地靠着椅背,光是想这些就让她不堪重负,已经没更多的精力去想手术的事,更不敢想那最糟糕的结果。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又冒出更多想法。她想,无论是怎样的结果,她以后再也不和吴平惠吵了,人生拢共才这么长,好好说话也不是什么难事。也不和她较劲了,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尽量满足就是……没两分钟又换个想法,不就是癌症嘛,医疗手段如此发达,哪有想的那么恐怖,再说了,也不一定就是癌症,结果没出来前,翻盘也不是没可能……
就在她这么恍恍然的胡思乱想中,手术结束了,比预想中要快,梁津元腾一下站起来,心中隐约高兴,时间短,是不是说明之前是虚惊一场?
第二天,医生来查房,明确告诉他们,穿刺和术中病理都是良性!当天就可以出院!
至此,梁津元终于松了一口气,心头坠物丢到一边。
中午,她去吃医院附近的麻辣烫。来的第一天就注意到这家店了,隔着玻璃门看到里面各色食材,上下三层摆得满满当当。
梁津元每样拿了一个,和老板说要加麻加辣加麻酱,又跑到小料台,每样挖一勺,调出一碗说不出滋味的蘸料。
她喜滋滋地拍了照片发给邱一宁,配文道:我一个人点了四十,旁边大哥才点了二十。
邱一宁:好吃吗?能列入下次旅游的必吃 list 吗?
她又给陈默发去同样的文字和图片。
陈默回:大哥不太行啊。
梁津元哈哈大笑。
旁边大哥问她笑什么,她说,笑虚惊一场。
??27.土匪与小人
出院后第二周,吴平惠的大病理结果出来,梁津元彻底放心。
过去的一个月,像过山车似的,最担心时有种天之将塌的错觉,最舒心时也不过是踏实吃了顿饭。现在好了,一切终于结束,但这也意味着她终于有时间、有心思去做别的考题。
头一件便是 offer 黄了。
吴平惠刚出院,梁津元也不可能立马甩手离开。她问 hr 能否推迟入职的时间,对方委婉地说这个岗位急招,如果无法按时到岗,他们就要考虑其他求职者了。梁津元只能表示理解。
这个电话大概被吴平惠听见了,因为她挂了电话进房间时,门是虚掩着的,拖鞋也凌乱地摆在床边。
两人闲扯几句,吴平惠忽然说:“以后就在家工作吧。”
梁津元手上动作一顿,又听她继续道:“给你买辆车,有了车,你来回也方便。”
你进我进,你退我退,母女相处常态罢了。梁津元想,这算什么?算作她留在家的补偿吗?
她固执道:“我不要。”
“不用你出钱,为什么不要?”
“我上班就那点路,用不着开车。”
然后,吴平惠就摆出了梁津元最讨厌的那副神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难道想一辈子在镇上上班吗?”
当然不想,但此刻她更不想看到这个略带嘲讽的眼神。梁津元顺口说道:“那我回上海。”
吴平惠音调立马高起来:“上海有什么好?你怎么就是不想留在家里?”
梁津元反问:“家里又有什么好呢?”
她拍拍被子:“行,反正我现在也没事了,你想走就走,随便你。”
梁津元当然不会说好,她现在情绪有点激动,而情绪激动时不宜做决定,最近的一个例子就是,她在手术室外痛下决心“悔过”的那些,大概只维持了三天。生病只能短暂地缓和母女关系,顶多从 50 分变成 70 分,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