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我这记性,真是老糊涂了!好好的吃饭,提她干什么……怪我,都怪我多嘴。”
说着,他抱歉地看向许梦云。
许梦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苦笑,声音温和得近乎卑微:
“师父,您别这样。晓雯她……再怎么说,当初也是你的十多年的徒弟。”
“况且,她当年还帮我鉴定过几件难搞的青瓷呢。”
“大家一时接受不了她做的事,心里有疙瘩,都很正常,我能理解。”
“当!”
清脆又刺耳的碎裂声突然炸开。
夏珩手中的莲子羹碗被重重掼在桌上,温热的羹汤溅出来,顺着桌沿往下淌,在木质桌面上留下一道深色的印子。
他猛地抬眼,眼底没有半分往日的柔和,只剩淬了冰的冷意。
他语气嫌恶:“行了!”
“一个监守自盗、倒卖国宝的败类,提她都脏了你的嘴!”
餐厅里刚缓和了一丝的气氛,瞬间又冻成了冰。
许梦云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快得像错觉,可嘴上依旧劝着。
一副“只要你们好我都行”体贴模样。
“夏珩,别这么激动,师父和小柔还在呢。”
“再说,事情都过去四年了,晓雯她或许是一时糊涂......”
“过去四年又怎么样?”
夏珩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
“她当年卷走北魏佛首是糊涂?倒卖国宝是糊涂?她那是黑心!是贪得无厌!”
“是她,害得师父被业内人戳脊梁骨,害得我差点被踢出修复圈,这些能过去吗?”
师父也沉下脸,拿起筷子重重敲了敲碗沿,语气里带着斩钉截铁的冷硬:
“没错!夏珩说得对!当初她连人带佛首一起消失,连句解释都没有!”
“当年我真是瞎了眼,才把毕生手艺教给她,还想着让她接我的班!”
“早知道她是这样见利忘义的东西,我就不该收她,省得现在丢人现眼!”
我飘在半空,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刻刀,在我早已没有实体的灵魂上反复切割、凿刻。
比四年前被许梦云和古董贩子划烂脸时疼,
比被活生生封进石膏胚体、活活憋死时更疼。
那是我最敬重的师父啊!我最爱的丈夫啊!
可现在,他们提起我的名字时,语气里全是嫌恶和憎恨。
在这样彻底的切割和唾弃后,那令人窒息的紧绷感竟慢慢散了。
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师父开始给小柔夹菜,叮嘱他多吃点。
许梦云拿起纸巾,小心翼翼地帮夏珩擦掉溅在袖口的羹汤,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夏珩低头哄着小柔吃饭,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温柔。
他们围坐在暖黄的灯光下,饭菜的香气弥漫在屋子里,言笑晏晏,像一幅和睦美满的家庭画。
可我本该身处其中。
现在却被我的至亲至爱彻底抹杀,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像个从未存在过的幽灵。
五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夏珩的时候,他刚被师父收入门下。
他的刘海挡住了眼睛,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服,手里攥着一本翻得卷边的《文物修复图谱》。
那天我正在工作室修复一件宋代的青瓷碗,瓷片碎得厉害,我对着阳光调整拼接角度。
他忽然凑过来,声音清脆:
“师姐,你可以试试用‘金缮’?这样既能固定,又能留下修复的痕迹,像给文物留了个纪念。”
我转头看他,他的眼睛亮得像博物馆里的琉璃珠,那模样一下子撞进了我心里。
后来我们一起修复过唐三彩,一起去乡下收过破损的老家具,一起在工作室熬到天亮。
他记得我修复时要喝温花茶,说凉茶伤胃。
记得我对松节油过敏,每次都会提前帮我准备好手套。
所有人都说,谢晓雯,你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嫁给了夏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