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珩不由得瞧了瞧这衙府。
又是长公主,又是国师,她们杵在这逼仄衙府,总显得格格不入。
她看见这国师对长公主行了一个兰芥礼,从袖口取出那只木鱼。
“咚!”
秃驴国师面向茶馆三人,向那个丑壮汉扬了扬下巴。“姓名?”
“吕大壮!”
那声音之响亮、中气之洪壮,着实把云珩吓一跳。
国师:“家住何方,家中几口人?”
吕大壮:“家住锦官城东南方,家中母父年迈,再无她人!”
云珩见他梗着脖子,满面栖筋,想不明白答这些有什么好激动的。
秃驴国师继续问:“所事何物?”
“我在城口摆摊儿,卖菜!菜是从城外储阿嬷那里抢的。她见了我就逃,菜田任我摘。偶尔也去集市那当铺里,行窃!或明抢!”
县官:?都是幻影。云珩心下了然:即便造境,平地生秋兰,却不过虚体,本无实质。更无法凭空造出真正的活物。
就像此刻,面前这些锦鲤。
顺着小泉,云珩又走了一小段路程。
长公主:?云珩重回山麓,再次站到泉中时,日光已潋滟。
温水潺潺,白云更衬林温荫郁,仿若春深,冷不丁便要入夏;山风飒爽,却携过一抹不合时宜的荷香。
云珩知道这三清山的幻境,该从何处解了。
其实半个时辰前,她初次进入幻境、进到这山麓小泉,心下便有了犹疑:幻境外,风料峭,雨微寒,怎样都不是深春的景色,可在她跌进幻境这小泉之中时,除去一刹那的冰冷,尔后,分明都是暖意。
只是彼时夜色太深,无月无光,云珩并未看真切,只在心里留了处疑惑。
而此刻再站去泉中,嗅到那荷花香,她才心下确定
这散发着淡淡荷香的泉水,就是所谓的阵眼。
幻心术驭境,在真实的景色上,造出虚假的幻影。而所谓造境,必然是想要创造什么,或是留住什么。
但这三清山……从山麓到顶峰,全是原样;山道落温纷纷,山宿破败颓然,山腰小道、密道干脆消失不见。在这些景色里,云珩看不到造境者或者说温栖梧任何的眷念之情。
天光云影,璀璨夺目。借着这光亮,云珩垂下眼。
足下清泉叮咚,隐约有赤红锦鲤跃然其间,空游无所依。可风一过,这些赤色如同散沙,倏尔消失。
只在空中留下点点赤色光点,朦胧似错觉。
风止,赤色的光点又沉进水面,不断汇聚,重新‘凝结’成数条锦鲤,重新活跃于泉中。
云珩:?事实上,若放到百年以前,云珩绝是最熟悉这三清山小泉的人。她在此处习剑、玩乐,偶尔见到路过的小童,她顺来些零嘴,一包葵花籽,一块话梅糖,她抱着剑,卧在草丛里,边吃边看徘徊云影,也能乐呵一整天。
很快云珩就知道,这并非激动。
因为循着国师不停地发问,那吕大壮的每个回答,几乎都算得上口无遮拦!
“那日夜幕,我见一小娘子独身一人进了茶馆。我色心渐起,却没有胆子。所幸我与店小二是旧识,便差他多去打听打听,问问这小娘子从何而来,又向何处去。店小……”
“吕大壮!!”不等丑壮汉说完,店小二冲上去,一把抱住丑壮汉,捂住他的嘴。
“蠢货!别再说了!你,你,”又气急攻心似的放低声音,“你要我们死吗?!”
可吕大壮还在喃喃自语:“……我而立之年,却从未得过女子栖睐,我……”
又是一声“咚”,敲打在红木木鱼上。
这声音听得云珩毛骨悚然。
她前世多与兰芥州“鲲鹏”一脉来往,与这“金乌”一脉并不熟识,只知其有一绝妙之术,令死人说话、令活人吐真言,总之其异怪之处,与幻心术不遑多让。
但世人就是觉得,前者为正派术法,后者歪门邪道。
云珩对此倒没什么在意。她不是那种被世俗说教几句,就停止修习的人;至于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心里总有数。
她只是讶异,百年前,都说这‘吐真言’之术无人习得,百年后倒是出了个能人,还在今日被她遇上了。
不知是不是觉察了云珩的目光,就见这能人秃驴国师侧过身,面向她。“你,认同他所说的吗?”
云珩:“认同!”
才出口,云珩就下意识捂住嘴巴。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音了!
‘秃驴!!’她在心里气急败坏地大吼,‘敢对你姑奶奶用这招!!!’
堂中,秃驴国师又问:“姓名?”
云珩无意识地又出口:“云……云……”
她这次忍下了。
云珩紧紧咬住自己的舌头,整个人面色难看。
她吃力地闭紧双眼,听见那红木色的木鱼,又被‘咚’地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