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着棚子的侍卫刚想铁面无私地将她俩拦下,旁边忽然过来一长公主的心腹侍子,冲她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那侍子伸出去的手嗖地往回收,轻易放她俩过去了。

温栖梧认得那侍子。前些日子在长公主府上用晚膳时,便是她侍奉在侧。

谢瑾虽是个粗人,但并不健忘,很显然也记得。她讶异地说:“原以为还要废一通口舌,竟这么轻易地放我们过来了么?”

她又自说自话地理顺了逻辑:“也是,横竖都是一家人,毕竟长公主说的,七帝姬是我外侄。”

温栖梧:

人家客套客套的话,你还当真?

前头闹事的声音愈发响亮,越来越多的人义愤填膺地想要讨个说法。一开始只是几个带头闹事的在嚷,但群众大多有从众心理,闲言碎语一茬接一茬地往外冒。

几个内官扯着嗓子在前头喊“肃静”“这粥是上好的稻米熬的”等语,然而于事无补,喊声即刻被吞没在了千百群众细碎的呼声里。

人都是贪得无厌的生物,总喜欢蹬鼻子上脸。譬如此时,见内官压不住,排着队的百姓便愈发躁动,逐渐从动口转为了动手。

更有甚者,以为自己惩治贪官,替天行道,便骤然往前跨过去,像是想上前掀了粥架的样子。

她大剌剌冲到了排头,猛地往前伸手。眼见着自己的手就要碰到粥桶了,那人的脸上浮出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大殿下说过的,法不责众,且长公主与二殿下作为皇室宗亲,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百姓计较,否则就是心胸狭隘,没有皇族之风。只要搅和了这场施粥之行,便能得白银数百两,保她家一生荣华富贵

旁边却陡然钻来一只遒劲的手,一把箍住她的胳膊,让她几乎动弹不得!

那人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对上了一双极为好看的眼。那双眼日常本是含笑而光顺的,此刻却显得凌厉而气势汹汹。

温栖梧喊来自己的下属:“把她捆起来,再把那几个带头闹事的一并捆了!”

那人登时慌了神,一叠声喊着“你凭什么捆我”,却被身边人拖出队伍堵住了嘴。

人堆儿里不住地传来窃窃私语。

温栖梧并未理会,睨她一眼,干净利落地转身,快步走至长公主旁,行止间带起了一阵风。

她觑着眼往人堆里扫了一圈,一把摘了口巾,沉声道:“二位殿下宽宏大量,不与闹事之人计较,我却看不来此等扰乱秩序的做派。”

排着队的百姓们倒吸一口凉气,此起彼伏的“是小温大人”“温将军来了”海浪般从前往后涌去。

温栖梧将左手攥着的剑往架子上“嘭”地一拍,高喊道:“肃静!”

长年累月在军营训话,她早已锻练出了金嗓子。这一声儿喊得传出了一里,十分具有威慑性。百姓们来回对视着,脑子转不及,不由自主歇了声。

温栖梧一拍架子,继续高喊:“再有闹事者,此前被捆的那起子人便是前车之鉴!”

百姓们此前敢闹,一是从众,二是并不认为会受到什么责罚。现如今眼看着火即将烧到自己身上,不由得面面相觑,将头缩进了并不能扛风的衣领里。

人群中有人大着胆子问:“我方才也凑上前看了,这粥确是不干净。将军可是要包庇?难不成将军也拿了回扣?”

“你这就是胡扯。”温栖梧笑着说,“此前一个时辰的那么些人都没喝出毛病,怎么这会儿就出问题了?这粥”

温栖梧一面说,一面探着脑袋往粥桶里看去

五个粥桶,里头无一例外浮着泥沙,在白花花的米水里分外显眼,鹤立鸡群。

温栖梧:

难怪群众都这么义愤填膺,敢情不只是跟风,而是这粥真不行。

温栖梧到嘴边的“有什么问题”被硬生生憋了回去再指鹿为马就是睁眼瞎。她回头压低声儿问长公主:“谁干的?你们在这儿守着,就没发现异常?”

事发突然,情急之下,礼节性的敬语已然被她一股脑抛诸脑后,语气透着十足的熟稔。

熟稔到长公主愣了一下,才飞速接话:“几个呼吸前才发现,想命人倒掉重新熬,这头却已吵起来了。”

“所以熬粥的人里头有内鬼?”

“八成。”

酒席摆在长公主府的长春殿,三人齐齐整整围坐在黄花梨木圆桌旁。

侍子们屏息侍奉在侧,一时室内不闻杂声。

谢瑾很有眼力见地自己斟了一杯酒,起身敬长公主:“下官乍回京,对京中风土人情都栖之甚少。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长公主摇头说:“无妨。”

谢瑾又道:“下官如何倒无所谓,只是下官实在放心不下我这位朋友。殿下您瞧,她刚回京,却只是把自己关在家中,两耳不闻窗外事,外头的请帖递来一封回绝一封。我着实替她心焦,于是今儿王妃生辰宴,我说什么都将她拉来了。”

温栖梧:你把我拉来不是为了赶走你那小桃花么?

长公主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她在浓稠的饭菜香里微微挑眉,问:“朋友?”

谢瑾的酒卡在了嗓子眼里,冲着长公主讪讪一笑,含混地说:“说惯了,未改口。我夫人?”

温栖梧暗中给了她一拳。谢瑾忙改口:“未走明路成婚,尚算不得夫人。我究竟还是不栖如何称呼,称‘朋友’倒也罢了。”

长公主眉梢微抬,浅淡的眸光在她俩之间转了几个来回。

“无妨。”她漠然开了腔,“温将军曾帮过我一个大忙,她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

谢瑾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凑去了温栖梧耳旁:“你又何时同长公主相熟?不是此前还同我说,她与二帝姬牵扯颇深,你不愿趟浑水么?”

温栖梧:

她也不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