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玉一不在?,顾小灯的安全感又?消失了大半,他也?无从知?晓顾瑾玉会在?棠棣阁中经历什么,只能尽量镇定地等待,等他回来再将心事吐露,互为慰藉,再如之?前动物取暖一样互倚。

谁知?这一等就是五天?。

顾小灯愁得通宵失眠,九月十四这天?晚上的夜雨格外喧嚣,隐隐有?入了冬的架势,他裹着被子蜷在?靠墙的床里,胡思乱想地琢磨,再等两天?,就两天?,顾瑾玉再出不来,他就……

更深霜重,寒气蔓延进来时,他埋在?膝盖上不曾察觉,直到头发忽然被揪住,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悄无声息回来的顾瑾玉粗鲁地一把拽进怀里。

第156章 (有增补)

顾小灯被突如其来的冰冷怀抱冻着了, 他?闷出一个喷嚏,顾瑾玉因此松开他?, 左手掐着他?的后颈生怕他?跑了似的,右手三下五除二地解开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腰上细细的玄铁链也解了,金属和布料委地之后赤出滚烫的上身,随即又?把顾小灯拽进了怀里抱住。

这?下怀抱不冷了。

顾小灯看?呆了,片刻后方回神,大惊地去摸顾瑾玉的脸,迭声问他?怎么了,顾瑾玉紧紧揣着他?,嘴唇贴到他?的手, 开口想?说话, 一发声却咳个不停。

顾小灯赶忙顺顺他后背,又?去捉他?脉搏, 顾瑾玉的脉象和气息一样乱, 时强时弱,整个人好似在莫大的煎熬之中, 惊得他?心窝疼:“森卿, 声音怎么这?么嘶哑啊?走?, 我?们下床去,我去烧水给你喝,再含颗定心丸, 待会就?好了。”

顾瑾玉边咳边往他耳边应了个好,仍旧不肯松开他?, 抱小孩般抄起他?下床去,单手把水烧了, 在顾小灯的指示下去镜台前找药,奇怪的是他?对镜子有莫大的反应,抖着手先把镶玉的金缕镜暴力地拆卸出来倒扣,找出了药塞到顾小灯手里,又?紧接着把暖阁内所有能照出人影的东西毁掉。

顾小灯感受着他?身上忽烫的体温和忽紧的肌肉,等他?困兽一样结束团团转,才劝导着他?到书桌前坐下,顾瑾玉抓着唯一的安全?感,把他?放在自?己?腿上不肯放手,微微抬头目不转睛地看?他?。

顾小灯头一次看?见?他?的眼睛这?般诡异,左瞳猩红,右瞳漆黑,不知是情绪怪异,以至于?三魂丢了一魂,还是当初与此时的数蛊又?使他?的身体出现了后遗症。

他?轻抚顾瑾玉惶惶无措的眉眼,自?己?还没掉眼泪,顾瑾玉倒是先?喘息着泪流不止。

顾小灯没再问他?发生何事,只贴着他?的额头不住安抚。

如此半盏茶过去,顾瑾玉才平复下来,顾小灯拉着他?去喝水吃药,顾瑾玉嘶哑磕绊地说了回来之后的第一句话:“要小灯喂。”

“好好好,喂个够。”

顾瑾玉双眼湿漉漉地杵在他?跟前,用过药水便低头往顾小灯肩上靠,声音还是嘶哑,吐字费劲:“睡觉……休息。”

顾小灯不知道他?几天没合眼,快要靠在他?肩上滑倒下去了,连忙努力搀扶他?去床上,一沾床板,顾瑾玉就?倒他?身边,野狗抱着骨头一样揣着他?睡着了。

顾小灯呆呆地摸摸他?眉眼,再三确认这?人热乎乎地回来了,靠近一通细嗅,嗅到了顾瑾玉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脑海里顿时想?象到了顾瑾玉一出棠棣阁就?着急忙慌地一通洗漱,撑着微末精神回来的样子。好似跋涉了千里的落水犬,回到家里前再疲倦也要把脏兮兮的毛发舔舐干净。

他?贴进这?可怜兮兮的大狗怀里,两?人进了这?千机楼之后,这?是第一次同塌而眠。

翌日九月十五,隔壁的苏明雅和关云霁都不在,每月十五是千机楼定期的授道听谕日子,有一半人需得前往神降台跪祭,苏关二人都在列之中,得到入夜才能回来。

顾瑾玉沉沉睡到午时才醒来,顾小灯抱着他?的外衣守着他?,仔细观察了顾瑾玉的眼睛,他?刚醒来时还是双眼漆黑的,一见?了他?,没一会就?成了左红右黑的奇特异瞳样子。

顾小灯眼泪汪汪地摸摸他?:“森卿,是几天没合眼了吗?这?期间有沾水米吗?”

顾瑾玉摇头,有些迟钝地凑近来抱住他?。

一个时辰后,顾瑾玉仍然?顶着双异瞳,还是牛皮糖一样黏着顾小灯,操着把嘶哑依旧的低沉嗓音和他?描述在棠棣阁的经历。

棠棣阁里都是镜子。

顾瑾玉在里面待了五天,想?尽了办法也没破解里面的镜子迷阵。千机楼的众多遗老隐藏在重重机关背后,他?们的声音仿佛从天上来,一个接一个地低吟百年前的云国破灭耻辱。

亡国之奴,自?然?是有千万桩自?觉惨烈的怆然?痛事。

顾瑾玉从姚云晖那听过第一遍亡国奴的往事,一开始就?不认逻辑,但比逻辑更容易影响人的浩瀚情绪一刻不停地回荡在他?耳边,在几个恍惚瞬间,他?也萌生了仇晋之恨。

那些遗老说的每一个字都淬着浓烈的毒素,稍有不慎,镜子里倒映的困兽就?如沾到罗网的飞蛾,被消化成毒虫的养料。

顾瑾玉并不因此沉沦,八年来经受过的冲击多如牛毛,但都没有哪一次冲击能和十七岁时相比。

这?世上有千锤百炼和千奇百怪的祸事,不会再有比天铭十七年的隆冬大雪、白涌山的一方小池、那样延绵万丈的绝望带来的冲击大了。

顾瑾玉可以假装沉沦和被洗脑,直到他?在镜子里看?到了遗老们的身影。

云国亡了百年,这?些坐在漆黑轮椅上的遗老们,其中有大半从云国未亡时一直活到现在。

他?们中有一半是长寿得惊人的云氏药人,瞳孔中已?无眼白,另一半是依靠药血而规避病痛的饮血人,每一个都面无血色,枯皱阴鸷。

这?是一个又?一个活着的老僵尸。

药人老僵尸,饮血活死人。

在千张镜里,百年国仇家恨浩瀚如海,顾瑾玉却崩溃地迷失在一己?之情的孤舟上。

他?没有把这?一己?之情告诉他?,他?把顾小灯抱在腿上,与他?耳鬓厮磨,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神情。

他?已?经比顾小灯年长了七岁。

被留下来的感觉太?痛苦了,他?不想?再过过去七年的日子,可他?更不想?让顾小灯去过类似那样的日子。

他?还能陪伴他?多久呢?

*

顾小灯心疼得厉害,他?不知道日夜不合眼,看?着周遭环绕着上千个“自?己?”是什么滋味,难怪顾瑾玉要像个大鹌鹑一样低头埋着他?不放,也许从他?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都是恐怖的再现。

直到入夜顾瑾玉的眼睛也没有恢复过来,一副假装自?己?无事却怎么也藏不住的不安疯癫模样。

顾小灯原本想?等着隔壁的苏关二人回来,三个臭皮匠商量商量总能抵得上个诸葛亮吧?但他?们两?人迟迟没有来,惹得顾小灯的担忧分成了轻重不同的三份。

苏关二人一早有备着抵御烟毒的药,各人承受不同,也许他?们能抵挡住神降台中的烟毒之雾影响,但沉浸在万人之中的精神污染呢?

他?们不来,顾小灯走?不开,只得想?着先?顾好顾瑾玉,有事明天再说。

快到亥时时,窗外雨声渐小,顾小灯正好调制好了安神香,点燃在香炉中,以手作扇拨着朝旁边的顾瑾玉拂去。

顾瑾玉安安静静,眼睛潮潮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