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鸣乾沾的烟草是双倍的剂量。当初他带着残部逃亡到西境,进梁邺城和千机楼接触,对方在同意?结盟之后送来?了这“特产”,他把顾如慧的那一份吸食掉了。

高鸣乾沉沉地笑着:“你可想好了,表弟,你敢扶持一个沾的烟毒的皇族逆党复位吗?”

放在以前,关云霁大抵要非黑即白地斩钉截铁定夺个不能,但如今他也没?有评判的资格。

他只能不假思索地跪下。

*

鬼节之夜,不止西平城,西境内的各地都闹哄一片,人多便难免有摩擦,顾平瀚在明面,顾瑾玉在暗面,两人连同底下的人都比往常警惕,各在不同的地方当值。

顾平瀚比顾瑾玉多了一份焦躁。他弟有爱人在原地等着,而他和他的心上人自七夕后就没?见过了,这两天更是失去了音讯。神医谷报信声称张等晴去了他城会友,眼下江湖内部并不太平,各山头的纷争四起,顾平瀚就派出信鹰去找他,询问他可否有江湖烦恼事?需要帮忙,但没?有回信。

许是顾平瀚自己最近遇袭太多,他有些紧张过度,既怕顾瑾玉和姚氏父子?玩火自焚,又怕张等晴急于对千机楼复仇而遭受对方报复,偶尔还为?长洛胆大包天的手足忧心,加之最近棘手的梁邺城事?务,压抑至深的焦虑萦绕在他心里。

是以当两天未回的信鹰捎着带有血指印的信笺回来?,他看完信笺上的报讯,脑中只记住了【张等晴遇刺】五个头晕目眩的字眼。

即便已经快到亥时,顾平瀚还是二话不说准备前往张等晴的所在。

夜色已晚,身边的心腹见他忧心如焚,不顾尊卑控着马拦到他面前:“将军!张谷主?不是等闲之辈,有的是遍布江湖的帮手,本不需要您一直一厢情愿地干涉,您这样只会招致越来?越多的麻烦,越来?越无法自拔!”

顾平瀚没?理睬,沉默地拽紧缰绳跟着苍鹰策马而去,心腹和其他下属见状只好放弃劝阻,急忙拍马追赶上去,十三?铁骑在他周遭形成拱卫之势。

顾平瀚朝着张等晴遇刺的地方赶去,准备连夜出城,城中快要到宵禁的时间,闹哄哄了一晚上的平民正在往家里赶,路上的尘土比往日多,全是鬼节产生的香灰。

没?多久,顾平瀚就沾了一身香灰味。

策马出闹区,进入郊区时,顾平瀚听到半空传来?了一声海东青特有的呼啸声,他一愣,借着鬼月的满轮月光,抬眼看清了高空有一点黑影,风驰电掣地迅速落在了前方远处一个疾驰的人影上,随即那鹰呼啸着朝他飞来?,流星赶月一样擦过他们的头顶。

“是王爷的花烬!”心腹在马上喊,“将军,王爷难道也闻讯要赶去搭救张谷主?吗?”

顾平瀚眯着眼睛抬头看翻飞的雄鹰,他眼力敏锐,方才在一瞬间看清了飞过头顶的鹰,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海东青。

他看向?前方的一行黑衣人,夹紧马腹追赶上去,准备和顾瑾玉汇合。

前面一行黑衣玄骑也放慢了速度,顾平瀚还没?追到跟前去,就远远听见顾瑾玉有些愠怒的声音:“顾平瀚!张等晴的事?我去解决,你回去!”

顾平瀚皱眉,顾瑾玉动作比他都快,可见张等晴那边的处境相当危险,愈发?加快速度驭马上前:“别废话,一同去,速战速决!”

很快他的马和顾瑾玉并驾,他余光看到顾瑾玉身上也穿着没?来?得及换掉的将服,手上的玄铁手套不时反射出冷光。

顾瑾玉大约是对他擅自放下军务大晚上跑出来?的行径很是不满,在策马狂奔中用内力和他说话,叫他回去坐镇,不要为?一点旁枝末节坏了大事?,说话间海东青不时就在他们头顶呼啸而过,顾平瀚只顾着看花烬的动向?,它越腾飞凶猛,意?味着催促他们的程度越严重。

他这会只觉得顾瑾玉很烦,当然,他这没?有血缘的弟弟一向?这么讨人烦。

他一心只向?前冲,顾瑾玉也是,两人座下的马都是神驹,争相赛马一样,还没?到城门就和身后的下属们拉开了距离。

变故来?时总是猝不及防。

狂风骤然暴起,顾平瀚多年戎马,靠着多次生死攸关锻炼出的直觉猛然勒紧缰绳往外一偏,一瞬和身旁的顾瑾玉拉开距离,又本能地在狂乱中从马上跳下,还没?落地就抽出长刀

风中金属声悲鸣,刀剑相击,寒光凛冽。

在空中对打数个回合,顾平瀚被对方一掌震出去,他拖着刀用轻功勉强落地,刀尖在地上划出将近十丈的痕迹,堪堪才仗刀停下。

鲜血滴在靴面上,顾平瀚没?有喘息的机会,对方又持剑杀过来?了,这个顶着顾瑾玉的脸的人左持短匕,右提长剑,是千机楼特有的子?母剑。

顾平瀚只来?得及抬眼看了一眼,突然想起了真正的顾瑾玉曾经和他说过一个人。

“我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我没?能废掉他,你要小心这个祸患。”

说这话的时候,顾瑾玉在换缀在玄漆刀上的玄铁链,那精铁锻造的链子?出现了许多处豁口,是因为?他和姚云正对打上时导致的兵器磨损。

“除了武功之外,他的声音,身形,和我太像。他在千机楼里主?职武杀,掌控一半死士的武装队伍,此?外还有个副职,擅用奇技淫巧他是个酷爱挖人眼睛、覆面唱戏的伶人,同时是个擅长扒人脸皮、模仿他人的鬼刀手,总之是个畜生。”

“顾平瀚,你在西境很讨他们的嫌恶,他们想杀你的心本就七年如一日,今年我来?了,他们更加希望我们之间折掉一个。所以哪怕是和我碰面,你也不能掉以轻心,即使是我,也有可能被模仿。我的花烬,北望,玄漆刀,黑色的十指,诸如此?类特有的标志,你每次见我都要注意?和警惕。”

“你要小心。”

又是一阵刺耳金石声,顾平瀚在被子?母剑中的短剑贯穿胸膛时,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想着,晚了。

七月七那天他该和张等晴表明心意?的。

第133章 第 133 章

顾小灯这天晚上做了个梦,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如当地人所?说?的, 中元节鬼门洞开,在?这片土地上逝去的人会以魂灵的姿态回来?,他在?梦里?见到了逝世已久的亲人。

天铭十?一年末,在?东境炊烟袅袅的农舍里?,养父张康夜在深冬将尽的时?候病倒,张等晴跑去买新药了,顾小灯坐在门口对着小药炉扇风,觉得火候到了,便打开盖子往里?瞅一眼。

药汤咕噜咕噜的时?候,木门嘎吱一声, 他抬头一看, 看到养父竟带病下地出来了。

“爹!你怎么下来?啦,是想吃饭吗?你跟我说一声就好, 我去搞啊!”他从小木凳上跳起来?, 起身了也得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养父是个相?貌清癯的儒雅男人,一双手布满了茧子, 抬手盖在?他脑袋上的时?候, 像是把无形的力量注给了他。

他平时?不是个话多的人, 他对他们给予必要的教导,为行商卖货的生计做必要的外界周旋,但他鲜少提起过去的人生经历, 张等晴耳濡目染,也从来?不对顾小灯提起他失去记忆的前七年是什么样?子。

顾小灯那时?只是个只争朝夕的傻乐小孩, 讨问了幼年几次未果就抛之脑后,并不觉做小卖货郎的日子颠沛流离, 他只觉快乐,唯一低落的时?候就是温柔老爹每隔几月就会生一次病。

张康夜的这一次病比往常要更重一些,也许是他病中难受得有些迷糊,又或许是他自?己预感到了大限将至,他倚在?门扉缓缓坐到门槛上,轻抱着顾小灯说?:“对不起啊。”

顾小灯那时?候不知所?措,只感受到了养父铺天盖地的无力悲怆,他抓耳挠腮地先把小药炉的火熄了,脏兮兮的手往身上揩揩,抱住养父拍拍:“不知道爹你在?说?什么!好吧好吧,我原谅你啊!你快进屋里?去,快点好起来?,快过年了,我们一起去吃大虾……”

他像小愚公移山一样?,奋力地把养父推回了暖和?的屋子里?,绞尽脑汁地比划一路而来?见过的东境小戏法,努力逗病中多愁善感的老爹开心。可是结果却适得其反,他看到老爹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只是抱了他一会,顾小灯肩膀的衣服就湿了一块地方。

还好没过多久,小少年张等晴背着满满当当的篓子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深冬夜里?,一家三口围着烧得旺旺的火炉,俩兄弟俩小话痨,他们两人像长?了四?张嘴,叽里?呱啦半天,最沉默的大人最后也轻轻笑了起来?,用枯瘦的臂膀把他们抱在?臂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