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灯伸着白?亮的两只手比划:“岁月不轻弹,时间可真快,天铭十二年的时候,哥你还只有这一点,那时候就是个老妈子脾性了。”
张等晴也比划:“你哥现在是大汉了!只有你还是这么小一个,再过几?年我?都能进军老汉了。”
顾小灯大笑,伸出两根灵活摇晃的食指,摇着头扁出个鸭子嘴:“瞎说!明明就是青壮的当打之?年,吴嗔不就比你大两岁吗?哥你看他,不时也是个稚子心性,你要想变老神?仙,那还有的好等。”
张等晴按着他脑袋佯装生气:“你哥我?就是想倚老卖老,拆散你和你那癫桃花!他有什么好?抛弃他那种薄情寡义?的混帐羔子吧,不跟这种没人情味的往来了,冰冻铁块有什么好捂的?热不了。速速跟你哥我?远走高飞,我?们吃香喝辣去,红尘多快活。”
顾小灯一脸乐不可支,促狭地往门外瞟了两眼:“哥,世?子哥惹你生气了?”
“你才?知道啊?”张等晴捏他脸,不知道他脑瓜子里在想什么,怎么一脸促狭到猥琐的傻乐,“那厮就没有干过叫人开心的事好吧,我?就没顺过气!”
顾小灯笑个不停,张等晴踢张椅子过来坐他身旁,就见他摊着手在空中比了个大圆圈:“好!我?们逍遥快活去,只不过哥,要是千机楼不平,西境能算安宁吗?小红尘被大江湖裹挟,你在江湖中背负一个偌大的神?医谷,带上我?要是变成刀口舔快活,香辣能够得上劲吗?”
张等晴闻言搓了他脑袋两下,很不高兴地指外指内:“哦你以为只有那俩姓顾的食荤吗?难道我?能是吃素的?!只要跟我?回家去,不管外界风云怎么汹涌,我?保管你的小轩窗太太平平,所到之?处热热闹闹。”
顾小灯被揉得摇头晃脑,在椅上不倒翁一样转悠着撞他肩膀:“那我?能带上你弟媳一起回家吗?”
张等晴一时噎住,捏了顾小灯的脸不放,天杀的“弟媳”,比他还高,揍起来都费拳头……而且打一还得打二!
第118章 第 118 章
日照鸟笼上, 张等晴碎碎地描述起阳川上流的神医谷,顾小灯在一旁听着?。两人都是话唠, 从?小到大?都不变,只是顾小灯这会嗓子毛毛的,说多了要?闷咳,于是去拿了把小竹琴来,伴着张等晴抑扬顿挫的声调,噔噔琅琅弹着?伴奏,不时应几声。
张等晴人前挺沉稳,私下小动作多,摊开纸笔边说边画西境的阳川,兄弟凑一起像一对说书唱曲的。
“我在神医谷当牛做马地拘了六年, 刚出谷的时候走的陆路, 快马慢驴加起来花了个把月才赶到西平城。现在路线走熟悉了,沿着阳川坐船走全水路, 最快六天功夫, 就能乘船到西平河的码头。若是跟我去神医谷,小灯, 你是想御风乘船, 还是想骑马坐车?”
张等晴当医师当惯了, 身边的人也基本是同类人,笔下勾勒出的东西就像他那些加密过的药方一样,全是鬼画符。所幸顾小灯先前在顾瑾玉那看过清晰的西境军用图, 看他哥笔走龙蛇地画符也能看懂。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张等晴张牙舞爪的笔画,伸手戳在阳川中下游的地方:“先陆后水行吗?穿过下游那四座人口稠密的大?城后就坐船, 我好久没坐过船了,都说阳川壮阔, 得坐大?船,哥,你头?一次渡河时是什么体验?”
顾小灯七到十二岁的时候是跟着?张家父子在东境讨生活,东境多水乡,河溪缠绵,坐的是扁舟,但顾瑾玉说西境的山河气吞天地,阳川湍急宽阔,得坐府邸一样大?的巨船。
张等晴回忆了会:“那时灰天黑地的,上船的第二天就赶上了暴雨,后面几天都躲在船舱里,船虽然大?,但我只觉是塞在箱子里,眼睛一闭一睁,没光没暗就到了。头?次坐船委实沉闷,后来才好些,天气好的时候,两岸景色开阔,顾平瀚那张脸都能变顺眼。”
说着?他往窗外看:“西境的雨多在秋冬,这时节就是烈日晒鸡蛋,翻面七分熟,坐船挑阴天才好。赶明我问谷里的天象师,让他看个?万里乌云的日子,你就可以上大?船的甲板玩了。”
顾小灯边听边弹着?小竹琴,脑子里逐渐浮现朦胧的江湖图景,到底是自己凭言看文得出的想象,还是幼时记忆留下的印象,他并不确定,新奇之中掺了几丝惶然。
张等晴又一通鬼画符,在抽象的阳川中下游画出个?抽象的图案:“距离西平城八百里的地方,有?座繁荣大?城名梁邺,梁邺城的北面是大?幅的山原,千机楼的总部就藏在某座山谷里。你看,这图案就是千机楼的图腾。”
顾小灯定睛一看:“画的是一朵云?裹着?个?……什么字?”
“我也不知道。”张等晴摇头?,唾弃了一番邪派的故弄玄虚,三笔画出了一片草,“喏,看这神气的小草,这就是神医谷的图徽,是不是又地气又大?气?”
顾小灯可劲点头?,比个?大?拇指。
张等晴放下笔,一手合指比个?圆圈,一手比个?歪扭的菱形:“神医谷的图徽刻在这么小的木头?上,那木头?用药水浸泡,泡成?不腐木,小草刻在上面自带药香。一种图徽是菱形,给外出的医师佩着?表示身份,方便行走江湖,另一种图徽则是圆形,给研究药理但不常出谷的医师用。”
张等晴问他想不想要?有?一块,圆形的。
“神医谷的图徽,得是医术扎实的医师才能得的吧?哥,我还没学?过哩。”
“别?管,你只管说要?。”
“哥你要?给我开小门啊?”
“后面再给你开小灶嘛。”
两人随即同时仰笑。
小竹琴流水一样,顾小灯在琴声里想,他哥是有?多担心他来日受顾瑾玉之类的长洛人欺负,才迫不及待地希望赶紧把他拢在羽翼下。
“神医谷里的景色很好的,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里面的人个?个?人才,说话好听,行事?不拘一格。”张等晴面不改色地吹捧,先前的抱怨抛之脑后了,“江湖事?有?说不尽的黑白恩仇,不比长洛是花团锦簇的灰色,你应该不会想再回长洛吧?”
顾小灯弹着?琴,想了片刻摇摇头?。
张等晴想到顾家里还有?其他人,便问了一嘴:“长洛还有?些你的血亲,他们?不会写信来问你的去处吗?”
顾小灯笑了一下:“有?的,长姐和祝弥妇夫有?写信来问我好不好,南境的小五也有?传来家书?,信上字句恳切,感情真挚,问我和瑾玉什么时候回长洛。”
“他们?有?关心你就好。”
顾小灯又笑了:“是吧?反正他们?的信都是要?经瑾玉的手才能传给我,经他的手才是要?紧的。”
张等晴眼皮跳了两下,手背上更是冒起鸡皮疙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赶紧摸摸他的头?搭话:“那些年里,你在长洛还有?没有?遇到什么好人啊?”
顾小灯开玩笑:“好人不好说,我遇到最多的其实是美人,清贫美人不多,富贵美人不少,要?是凭相由心生去定夺,那他们?通通都是好人了。”
张等晴有?些好奇,他当年在长洛待的时间不长,那时候又提心吊胆居多,没心情去打量长洛的富贵,于是问道:“清贫我看得多,小灯见惯的富贵是怎么个?样子?”
顾小灯不需要?怎么思考:“精致奢靡,特意浪费,钱不值钱人比货,就是富。仗势欺人,滥权妄为,寡廉鲜耻没人管,就是贵。”
张等晴有?些意外:“是吗?”
顾小灯点点头?,腾出一只手去摸鸟笼里蔫蔫的黑嘴鹦鹉:“中枢有?四项令,权贵就有?百不禁,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昨天还钟鸣鼎食,今天就乞讨牢饭,这也是常有?的,富贵就是一时刺激,搏的就是个?刺激。”
“还有?呢?”
“唔……以前我在书?院里看史书?,想看百年前是不是也是这个?鸟样,看来看去,发现百年前更完蛋嘞,一富阖家百年流油,一贵全族十代三公,今世的权贵流通更快,多少重臣今天黄金万两,明天家破人亡……没几个?悍族能坐稳五十年,多的是一代崛起两代衰亡。
“顾家五十年前,家宅祖坟总共十亩,后来却?能与高氏共烹晋国,少时我不晓得,以为是顾氏子弟出类拔萃,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父亲流着?高家的血脉,先帝今帝,多少把他们?当皇族,既然都是皇族,那富贵也就是左手倒右手。
“苏家传承百年不倒,看起来像是百年前世胄的遗患,可仔细扒开一照,清贵不假,极权不真,他们?是高氏的外戚,立足是仰承皇家的恩赐,巴着?皇家才能起承转合吸食民脂民膏的寄生虫,竖着?当靶,横着?当下限,他们?代代送女?奉子,这一代没有?,谁知道十年后会是什么光景?”
“这一代的高氏外戚是顾家,甚至曾经差点是关家,可都不是苏家。苏氏一族刺激久了,大?概以为自己是能与高氏共天下的,傲得糊了眼……”
顾小灯咳了起来,单手拨着?琴弦叮当作响地说话,张等晴有?描述不完的江湖事?,他大?概也有?说不完的庙堂旮旯,夏日照了他半张脸,明亮又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