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番外·吻旧④
太子一案似乎尘埃落定,许多人将这场大火定性为畏罪自杀。熹宁帝择了“元和”二字为太子的谥号,此外再无他话。
宗随泱在府中闭门不出。他自来是个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裴溪亭天不亮就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他不愿意委屈自己睡在榻上,可宗随泱不肯与他同榻,他就心安理得地占据了这张大床,将宗随泱赶去了软榻,他飘过去一看,是宗随泱在练刀。
太子尊贵非常,哪怕后来宗随泱仍然四处奔走,有俞梢云等人在,也少有他亲自动手的时候。裴溪亭甚至没有见过这柄刀,它冰冷锋利,是宗随泱被迫藏入匣中的初心。
冬天的早晨冷入骨髓,宗随泱穿着轻薄的劲装,浑身却如火烧。他练了大半个时辰,天蒙蒙亮,转头的时候,一直坐在窗上的人跳下地,走过来给他擦汗。
“去洗漱更衣吧,”裴溪亭拿帕子擦掉他额头下巴的薄汗,只说,“别受凉了。”
宗随泱看了裴溪亭一眼,转身进入浴房。出来后,俞梢云按时让人端上早膳,他想着旁边还站着个“狐狸精”,就说:“都下去吧。”
俞梢云面露担忧,却没有多说,应声退下了。
厚重的暖帘打下来,裴溪亭坐在宗随泱身边,陪他用膳。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宗随泱搁筷起身的时候,裴溪亭拿了件斗篷给他披上,说:“……你和我说句话啊。”
宗随泱看着裴溪亭微蹙的眉心,说:“句话。”
裴溪亭的白眼翻到一半,突然翻下去了,因为冷酷版的宗随泱突然伸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心,说:“一直蹙眉,小心打褶子。”
“我蹙眉……”裴溪亭摸了摸眉心,“没察觉。”
宗随泱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走了。裴溪亭站在原地目送人走出一段距离,偷偷跟了上去,穿过风雪,进入皇宫,进入勤政殿。
宗随泱开始参与议事,他站在最前方,不面对熹宁帝,也不面对群臣。他身边没有文武,没有同袍兄弟,孤零零地侧身站着。
熹宁帝有意保持沉默,于是宗随泱成了他的代言人,弹劾谏言,纷繁事物,各部建设……大事小事,他一一收纳回应。他的话很少,但一针见血,拨云见雾,裴溪亭看见臣工们的表情开始变化,而熹宁帝面露悦然。
熹宁帝有句话是对的,宗随泱很适合,他耳清目明,心思敏捷,是不会被任何人左右、蒙蔽的储君。但他太说一不二,如今也已然有了心思如渊的苗头,所以裴溪亭也能瞧见,某些人目光晦涩,并不欢迎这位即将上位的新储君。
自进入这里后,宗随泱的思绪没能休息一瞬间,他背后是虎视眈眈的熹宁帝,侧前方是心思各异的群臣,唯独一道绛色身影在殿内转来转去,像个闲逛的老大爷。
只是这位裴大爷心情不爽快,这里二十来人,有一个瞪一个,尤其是熹宁帝,都要被瞪穿了。
宗随泱突然笑了一声,满堂皆惊,正在和宗随泱辩法的李御史更是惶惶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熹宁帝目光微凝,说:“覆川,为何发笑?”
“没什么,”宗随泱看着叉着腰站在熹宁帝面前的人,淡声说,“只是听李御史此时正义凛然,好似无欲则刚,不免想起李御史私下与人交换府中妻妾聚众淫/乱之事,思之可笑罢了。”
一句话打得李御史猝不及防,方才据理力争,此时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里。众人嘲笑,心中却愈发惶恐。
私下里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五皇子竟然都能知道,手段可见一斑啊。
朝议了一上午,宗随泱留下陪熹宁帝用膳。席间讨论到和瞿家联姻之事,宗随泱说:“我不想娶不爱之人。”
熹宁帝闻言怔愣许久,至此没有再提此事。
午膳后,宗随泱出宫,却没有回皇子府,而是去了户部。他开始在各部门轮流做事,夜里回府后,书房的灯也要燃上两个时辰。
裴溪亭帮他整理书桌,研墨洗笔,查询文书,到时候就剪掉烛火,帮他揉按肩膀,坐在榻边看着他缓缓睡去。但他夜里总是惊醒,仿佛一日复一日地做着同一个噩梦。
裴溪亭感觉自己的白影越来越淡,可这样的日子,宗随泱还要过许多年。
是夜,裴溪亭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溪亭,溪亭……”
那样温柔亲昵的声音,是宗随泱,他陡然醒来,却发现榻上的宗随泱已经醒了,正定定地看着他。
裴溪亭低头,看见自己已经呈半透明状了。
“你要走了。”宗随泱语气平淡,并非询问。
“他在叫我,我听见了。”裴溪亭就这么趴在榻上,仰头看着宗随泱,“你舍不得我吗?”
“以后还会见的。”宗随泱说。
裴溪亭不置可否,却执拗地问:“你舍不得我吗?”
宗随泱沉默地盯着他,嘴唇翕动,没有说话。
但裴溪亭听见了他的回答,笑着说:“跟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老夫老夫了。”
纯情小宗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裴溪亭忍俊不禁,看了宗随泱片晌,突然伸手捧住宗随泱的脸,说:“我们会再见的。”
宗随泱漆黑的眸子动了动,说:“……嗯。”
裴溪亭摸着他的耳朵和鬓角,眼睛眨了眨,轻轻地吻了下他的眉心,呢喃道:“随泱啊”
突然,裴溪亭喉咙一紧,被人轻轻扼住了。他感觉自己在不受控制地向后飘去,视线尽头,宗随泱猛地往前倾了下身,好像是想要抓住他。
“溪亭!”
裴溪亭猛地睁眼,对上一双担忧的眼睛。他眨了眨眼,突然伸手抱住宗随泱的脖颈,谴责地说:“你是不是掐我了?”
宗随泱抱紧裴溪亭,拍着他的背,说:“你梦魇了,一直醒不来。”
“你知道我梦到什么了吗?”裴溪亭把脸从宗随泱怀里钻出来,绘声绘色地把这场梦的内容详细地叙述了一遍,却见宗随泱脸色愈发不好看了。
“呃,”裴溪亭住嘴,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啦?”
“他碰你了。”宗随泱说。
“你就是他,他就是你。而且你不能谴责我,你自己是什么性子,你自己不清楚吗?我这么柔柔弱弱的一个人,怎么能反抗得了?”裴溪亭说着说着就泫然欲泣起来,呜呜咽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