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一时安静如鸡。

裴溪亭抬眼,看见赵易石化了,显然是被十六娘御姐音秒变钳子音的神功炮轰了。

裴锦堂和裴溪亭碰杯,倾身小声说:“千万别不信,这事儿她真干过四年前,有个采花贼跑到这里来喝酒,对十六娘起了色心,竟然当众扒她衣服。十六娘就把他的那玩意儿割下来扔进了酒坛子,然后逼他喝了个干净……哕!”

他连忙灌了口酒,压下反胃,这才继续说:“总之,采花贼当场血流而死。那采花贼此前因为掳掠妇女、奸/淫童女被多地通缉,因此后来笼鹤司过来处理的时候并没有治十六娘的罪,但十六娘手起刀落的名声也就这么传出去了,虽说这些年里偶尔还是有人挑衅,但是也没人真敢做什么你听,楼上是不是安静了?”

裴溪亭说:“此地鱼龙混杂,没有本事和脾性,不好立业。”

裴锦堂赞同,“所以,不要小瞧十六娘。”

“我想起来了,这件事我也听说过。”赵易已经从十六娘游刃有余的变声神功中回过神来了,小声说,“听说当时有御史上书,请太子殿下敕命笼鹤司处死十六娘,被殿下驳回,御史又上书两次,引经据典,高谈阔论,仍被驳回,上第四道后不仅被驳回,还被贬黜了。”

十二三岁、模样清秀的小二端了酒和花生来,摆好桌就啪嗒着木屐走了。

赵易这才继续小声说:“听说这件事其实颇有深意。当时太子殿下入主东宫不久便奉诏监国,又设立笼鹤司,引得朝臣们心思各异从前拥立元和太子的旧臣自然不服气新太子,不干不净的朝臣自然忌惮笼鹤司,而比起太子殿下,部分朝臣则更想要温和仁慈的元和太子来做储君,因此许多人都想趁机试探太子殿下甚至向东宫施压,有人便鼓动了最敢说话的御史们来当这个出头的椽子。”

元和太子,裴溪亭听说过此人,是熹宁帝的第一位太子,在皇子中行二,熹宁帝薨逝多年的第一任皇后王皇后嫡出。

熹宁十三年冬,元和太子毒害天子、谋逆犯上,惨遭幽禁,自焚而死,翌日太子妃自缢,只留下年仅四岁的儿子。十四年春,熹宁帝立继后瞿皇后的养子五皇子为太子。

比起元和太子,新太子显然是位极难相与、糊弄的储君,立时引起部分朝臣的忌惮、恐慌甚至是仇恨,毕竟元和太子向来仁善,不像是会谋逆犯上的,新太子又是最终受益者,元和太子的拥趸难免揣测不安。

裴溪亭淡声说:“事不过三,太子已经很给脸了。那御史与太子想法相悖不算什么,上书谏言也是御史本分,轻易做了有心之人的手中刀才是他被舍弃的原因。”

裴锦堂对朝堂上的心思不大明白,闻言一思忖,“是这样吗……好像很有道理!”

他又叹了口气,摇头感慨道:“某些朝臣尤其是年纪稍长的,真的特别爱拿自己的官职性命威胁人,可惜了,太子殿下不是元和太子,不吃这一套。”

“类似于跪宫门、撞柱相逼、联名上书这种明求暗逼的手段,谁敢对太子殿下做,绝不会有好下场。”赵易往裴溪亭的空酒杯里倒了蔷薇露酒,“殿下手腕强硬,说一不二,怎会容忍臣子忤逆威逼自己?”

裴溪亭听两人说话,试图想象彼时的覆川,那样沉静自持、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发怒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是终于面具龟裂,还是反而更加平静……总之衬着那么一张脸,一定很带劲儿。

小二端上烤兔子,油香酥鼻。裴锦堂迫不及待地伸出魔爪,赵易则显然斯文得多。

裴溪亭慢条斯理地吃了条兔腿,配着酒,这蔷薇露还算爽口,就是稍稍偏甜了。

裴锦堂和赵易瓜分完一只兔子,惦记着裴溪亭,就没有继续闲坐。赵易结账时再次惨遭调戏,红着脸逃了。

“下次再来啊!”十六娘倚在柜台处,挥了两下扇子,在帘子落下后放下手,脸上的笑慢慢地消失了。

“看上哪个了?”拨算盘记账的小二头也不抬地问。

十六娘问:“你觉得哪个好?”

“赵四太正经,吃不住你,裴三太冷淡,你吃不住。”小二说,“裴二吧,爱笑,好相处,最重要的是喜欢吃咱家的兔子,很有品味。”

“我可没兴趣陪弟弟玩儿。”十六娘收回目光,轻声的,“只是觉得,原来一晃眼,十多年都过去了。”

小二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被砸了个媚眼,不禁翻了个白眼,又出去忙活了。

第13章 老板

裴溪亭跟着两人晃荡,路上买了串迷你冰糖葫芦,一根签串了俩山楂。

“诶,瞧那儿!”裴锦堂走在最前头,招手示意两人往尽头处的铺子看,“‘酥骨鱼’,溪亭,你吃不吃?”

裴溪亭正在和黏牙的糖葫芦作斗争,闻言立马含糊地说:“ci。”

三人过去,见小小一家店铺,店里只摆着张堆箱叠匣的桌子,显然不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店门口摆着一张灶台,锅里用青箬叶盖着一锅喷香的鱼。

“才出锅不久,正香着呢,一两一条。”老板从门里出来,手里拿着个热腾腾的葱油饼。

“多少?!”裴锦堂本来还在嗅葱油饼的香气,闻言不可置信地说,“这是什么金龙生下的鱼,你要卖一两?哪怕是邺京的大酒楼,都没有哪家敢卖这个价!”

“就是普通鲫鱼。”老板笑着说,“可我要是卖得便宜了,一个人忙活不过来啊。”

赵易试图理解,“老板是故意赶客?”

“非也。我是挑客只有有钱有品味的人才配做我的客人。”老板啃了口饼子,理直气壮地说。

裴锦堂心说:什么有钱有品味,这不就是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吗?

赵易也很好奇,“那若是没有冤大……有钱有品位的客人买,或是卖不完呢?”

“我自己吃啊,”老板说,“或者拿去喂小乞丐。”

赵易和裴锦堂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心说:明明可以直接抢,您还好心送条鱼呢!真是只有冤大头才会光顾吧!

“啪嗒。”

裴溪亭拿钱放在桌上,在两人目瞪口呆地注视中说:“闻着很香,要一条尝尝。”

“好嘞。”老板叼着饼走过去从竹篓里拿出干净的箬叶,利落地帮裴溪亭包了一条,“喏。”

拿着箬叶包伸过来的这只手白皙修长,骨肉分明,虎口、指腹以及大拇指下方的手心部位都有一层老茧。

裴溪亭眨眼间收回目光,同时伸手接过箬叶包,在裴锦堂和赵易目不转睛地凝视中咬下一口,沉浸地落了肚,回味一瞬,才睁眼说:“嗯,肉骨酥烂,汤汁浓稠,很好吃。”

老板俊眉一挑,笑道:“公子品味不俗!”

“我以后会常来光顾。”裴溪亭让老板给裴锦堂和赵易包一条,再给自己加一条,一并结账。

裴锦堂和赵易拘谨地站在冤大头身后。

“我喜欢睡懒觉,因此上午不卖鱼,这个时辰就差不多。”老板一边干活一边提醒,免得有品位的客人来错了时辰,白跑一趟。

裴锦堂对鱼的态度一般,吃着倒是挺香的,但在他看来,莫说一两,五十文都不值。他又愤怒又惶恐又尊敬地吃完了那么小一条鱼,说:“您这是一月等一单,一单吃一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