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想到,这么多年第一次离开这里,竟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短短一个小时……”
“你离开后没有多久……”
医疗点外的街道突然响起了争执,加尔卡为首的几个人举着刀,叫嚣着粗鄙不堪的话语,气势汹汹地向医疗点靠近。
姜满那时恰好就站在门口。段炼几人也跟着一起走了出去。
加尔卡高举着砍刀,看到他们之后情绪更加激动,夹着粗俗不堪的当地语言,没由来地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你们违背了人道主义,违背了无国界医生成立的初衷!”
说着,原本指向天空的刀突然逼近,然后后面跟着的四个人像是接受到了命令,突然就发疯了似的冲到段炼几人的身前。按照规定,他们不能与当地人民发生冲突,危及生命时除外。
段炼看到有个人的刀刃直指姜满,下意识拉着她的手臂往自己身边扯,不料正好撞上加尔卡利刃。
“我很抱歉。”段炼闭上了眼睛,原本加尔卡的目标是他,如果不是他多此一举,或许姜满的伤不会这么重。
沉默在泛滥。理智告诉他,这和段炼无关,可他心里还是不可避免设想,如果一切没有发生,又会怎么样。闻祈安把目光移至躺在救援担架上的姜满,她的面容被氧气面罩遮盖了大部分,只有眼睛闭着,看上去就和睡着了一样。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他知道,姜满一定不会怪她的师兄,“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要是我……”
“师兄,这不是你的错。”闻祈安打断他的自责,声音带着惆怅,“这样想的话,如果我不离开,她肯定也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姜满不会想看到我们自责,如果她看到我们争着承担下原本不属于我们的错误,她也会自责的。”
“你说的对。”段炼缓缓点头,放下了内心对自己的芥蒂。
“我最近总在想,我是不是应该离开这里了。”
“这里的现实肮脏又顽劣,无法被拯救,我们只能试图去治愈他们的疾病,永远都无法去拯救他们的思想,”唇上的胡须显得他更加沧桑,段炼伸手捂住眼睛,“当然,可能他们也根本就不需要我们自以为是的拯救。”
“闻祈安,希望你可以劝姜满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了。”他的声音虚无缥缈,就像阳光照射下空中裹挟的尘埃,没有目的地飘。
“如果这是她的梦想呢?”闻祈安转头看他,“如果她学医的初衷就是成为无国界医生呢?”
段炼摇摇头,眼神中带着被岁月敲打的豁达,“初衷会变的,当一个人经历的越多,拥有的越多,想法或许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和我说过,想要和你有一个安稳的未来,而这里,肯定不是她所求的未来。”
“我懂了,谢谢你,师兄。”
“你怎么也叫我师兄?”段炼轻笑。
“显得亲切。”闻祈安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些。
飞机抵达埃塞俄比亚首都医院后,姜满做完检查就被推进了手术室,接着又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直接输血的风险比输库血要大得多,医疗点环境恶劣,无菌要求显然不达标,姜满的后续情况还要观察一段时间,等到脱离生命危险才能回到普通病房。
闻祈安只有等到每日的固定的访视时间,穿上无菌衣才能去看她一眼。
她更瘦了。脸颊上已经完全没有了肉,颧骨突起。原本被晒黑了一些的肤色,现在变得苍白,还带着一些微黄。头发似乎长了一些,已经越过了下颌。原本灵动的杏眼紧紧闭着,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了生气。氧气面罩提供着基本的氧气维持,身上连接的线连接着仪器,像是一个生命被操控的机器人。
“满满,你什么时候才能睁开眼看一看我啊?”
第72章
进重症监护室的第三天,姜满的血压已经不再需要血管活性药物维持,但是人还没有恢复苏醒。闻祈安穿着蓝色的一次性无菌衣坐在病床边。耳畔是仪器机械冷漠的声音,属于她的,不属于她的,交错,四面八方传来。他把她的手放入自己的掌心,又覆上自己的手掌,因为输液而变得冰凉的手渐渐回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闻祈安觉得她的眉眼也跟着一同舒展开来。
“满满,医生说你的生命体征已经平稳了,你什么时候醒来呢?”
“家里院子里樱花,在我离开前已经开得很茂密了,现在可能全都落在地上了。”
“等我们回去,或许凌霄花又开了,属于我们的夏天又来了。”
“去年的桂花我保存下来了,如果你想吃桂花糕,回去就能吃到。”
闻祈安望着她的面容,努力克制自己悲伤的情绪,说些她喜欢听的话题。温热的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背,顺着经脉流到了姜满的手掌,红色的眼眶里盛满了泪水,他止住了话语,任由泪水模糊视线,恍惚中他似乎看见了姜满睁开双眼,用力回握他的手,笑着对她说话,说得什么,他看不见也听不清。
闻祈安抹掉了泪水,视线又重新变得清明,姜满依旧闭着眼,一切只是他的妄想。
“姜满……”他的声音是遮掩不住的无助,“快醒来吧……”
“先生,探视时间到了。”
他恋恋不舍地离开,期盼能看见她睁开眼来,白色床单上高起的被子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见她被压在“五指山”下,没有任何的回应。
移门打开又关闭,冷漠的器械的声音骤然被隔绝,窗口溜进来的风吹干了他的泪痕,他靠坐在塑料椅登上,视线失焦,双眼无神,下巴上的胡茬又冒了出来,原本剪短的头发长了一些,没了药水的处理,此刻蜷曲地耷拉在发顶。
日落的余晖洒在角落,他孤寂的背影落在阳光的倒影里,渐渐没了痕迹。
“她会没事吧?”他看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再寻求一个答案。
“一定会没事的。”段炼点头。
“祈安。”由远及近的声音从楼道里传来,两道轻重不同的脚步声先后响起。
“祈安。”
听到熟悉的声音,闻祈安倏地抬头,“妈,你怎么也来了?”
然后又转过头去看向他眼前与他有几分相似的人,“哥,你怎么把妈也带来了?”
“我担心你们,”闻妈妈没有等闻祈遇的回答,“而且有你哥陪着我,你放心。”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闻祈遇言归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