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藏不住委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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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拾舟尚是凡人时,前十八年过得并不开心。

娘亲在他五岁那年害病去世,父亲不过两年再娶续弦,续弦刚进门那天,父亲让他唤娘亲,他倔强不张口,被踹了屁股后才不情不愿唤一声母亲。

卫家富甲一方,娘亲去世后便有不少人盯上父亲,妄图做卫家的主母。

七岁的卫拾舟认为,这个母亲和外面的人一样,是贪图他家财产的,对母亲的敌意很大。

但这个母亲,又似乎与外面说的不太一样。

母亲待他宽厚,没有打骂也没有在父亲耳边吹枕边风,卫家上下也打理的井井有条,是个十分合格的续弦。

外面都在说母亲很好,对继子也能如此关爱。

卫拾舟听了心里有些别扭,虽然母亲待他不错,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的。

他做不到亲近母亲。

直到一年后母亲生下弟弟,他突然就明白是哪里不一样了。

弟弟的出生,让父亲从娘亲去世的阴霾里彻底走出来,一周岁那天大摆宴席邀请所有人,卫拾舟站在角落里,固执的不承认那是自己的弟弟。

他仍是卫家的大公子,谁也不敢轻怠他。

母亲将大半注意力放到弟弟身上,对他只有过问课业的关怀。

那一刻,卫拾舟就明白,哪怕母亲对自己再好,他终究不是她亲生的,注定她无法毫无芥蒂的全力疼爱自己。

父亲也渐渐疏于对他的管教。

阖府上下,都在为这个刚出生的二公子欢喜。

卫拾舟厌了烦了,开始逃课与狐朋狗友厮混,整日无所事事,与街边的混混毫无分别。

父亲并不知道他逃课的事情。

被发现的那一刻,父亲震怒要对他动用家法,是母亲扑过来替自己挨了一棍。

九岁的卫拾舟藏不住心情,哭红着眼把母亲推开,大吼:“我不要你管!我不要你们!我要娘亲,我要娘亲呜呜呜呜!”

这是四年来卫拾舟第一次提起娘亲。

父亲陡然沉默起来,看着他酷似先妻的脸,心底不是滋味,许是愧疚,也许是自责,父亲不再管束他,任他与狐朋狗友厮混,只是会派几个护卫偷偷跟在后面看着。

卫拾舟抵触这个家,没有娘亲存在的家,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所有人都喜欢着二公子,不喜欢嚣张耍横的大公子。

“哥哥,一起、玩!”

五岁的弟弟站在十四岁的卫拾舟面前,怀里抱着绣球,乐呵呵邀请他一起玩耍。

卫拾舟不喜欢他,一声“哥哥”更是让他炸起来,反手劈掉绣球,恶狠狠瞪他。

“我不是你哥哥,不许喊我哥哥,我没有弟弟!”

弟弟年幼不懂他的意思,只知道他是自己的哥哥。

感受到哥哥的不喜,弟弟哇的哭起来,迈着小短腿扑到他腿边,抱着就是一顿哭。

“哥、哥哥不要、讨厌我!不要呜呜呜!”

弟弟个头小小的,还没有他大腿高。

卫拾舟在他扑过来的瞬间就僵住了,一股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搅得他心慌不已,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就听到弟弟摔在地上痛哭起来。

哭声惊动了父亲母亲。

父亲立时要斥责他,被母亲拦下来。

卫拾舟看着哄弟弟的父母,内心平静又荒凉。

他想,或许自己离开才是对的。

此后五年,卫拾舟利用自己卫家大公子的身份,暗地里托人打探仙门,毅然决然走上既定的剧情路。

父亲知道他要去修仙,第一个不同意,希望他留在卫家继承家业。

卫拾舟淡漠看着他:“我留下来,谁也不会痛快。我继承家业,那你的儿子呢?父亲,如果是娘亲,她会支持我的。”

他第二次搬出娘亲,让父亲妥协了。

那一刻,父亲仿佛苍老许多。

知道他修仙意决,父亲张罗着给他采购灵器,几乎倾尽半数家产。

卫拾舟看着灵镯里满满当当的灵气,心里五味陈杂。

或许意识到这些年疏于对他的关心,在分别的最后几日,父亲格外关切他,母亲也亲自帮他收拾行囊,弟弟笨手笨脚跟在他后面,时不时撞到他身上。

彼时卫拾舟十八岁,弟弟九岁。

一家三口在码头送他,他站在船边,回望三人,没有离别的伤心,只有心口松下来的感觉。

这个家,已经不属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