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1 / 1)

桌上的解毒药温热着,顾小灯拿过银针,嘀嗒几声?,安静地再?等一盏茶的时间,把顾瑾玉环着他腰身?的手拉开,他就迷糊又警惕地醒来了,叫他喝什么都一饮而尽,随后睁着忽红忽黑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不?时靠近过来依偎。

混战前的夜晚就这般温热安宁地过去。

*

翌日十五,照例是?祀神之日,偌大的千机楼守备较往常空虚,更不?必说梁邺城这个月来发生了远超以往的暴雨涝灾、以及干戈动乱规模,天灾人祸急剧爆发,千机楼已经在最近半个月内调出本营的军备前去镇压。

就连姚云正都被拖住了。

照着顾瑾玉的设想,姚云正最迟下午也会被赶进千机楼来。

日出昏暗,巳时时分,东边方向?传来轰鸣声?,山崩地裂一样,恢宏且辉煌的千机楼似乎被震得落下簌簌的灰尘。

顾小灯正走在前往姚云晖的寝殿的路上,他走的是?记忆里的老道,因着陈旧,守卫少之又少。关云霁不?放心地守在他身?边,即便顾瑾玉抽出亲信来守卫顾小灯,他也执意?要把他护送到安全时才愿意?去做他该做的事?。

轰鸣声?响起时,顾小灯摸了摸微微战栗的长廊墙壁:“神降台现在会大乱吧?那神像此时应该塌了。”

照着顾瑾玉及其他人的部署,神降台上的那座小山般大小的神像内部被填入了不?少隐秘的破军炮,三个多月的填充,此时全部点燃,那神像应当从内由外?被炸塌了。

顾小灯想象着此时那里的画面,十五祀神听谕日,上万信众跪伏着,上一秒,巍峨的神像还耸立在冬季的日出中,下一秒,神像就如一个支离破碎的巨型猪尿泡,在万众瞩目之中轰然?炸开,化为废墟。

以此为信仰的虔诚信众们看完会崩溃吗?

还是?遵循着每个人心底的怕死本能四处逃窜?

“塌了是?应得的,塌完不?管是?多乱的烂摊子都能收拾,不?塌才是?遗祸百年的邪祟玩意?。”关云霁竖起耳朵听着,“走吧小灯,你只管往前走,东边的乱子自有顾瑾玉和?那个霜刃阁的蛊师收拾,你不?用担心他。”

顾小灯点点头?,他对顾瑾玉和?吴嗔等人有信心得很,反倒是?关云霁,他有点担心地瞅瞅他:“关小哥,你不?是?有其他的事?要去做吗?跟着我也太浪费你这大好人才了。”

“浪不?浪费我说了算。”关云霁自矜道,“我又不?隶属顾家,不?听那谁指挥。你不?是?要去那姚云晖的寝殿找东西??那也太危险了,我不?守着你我不?放心。”

“我记得瑾玉好像希望你去协助解除金罂窟周围的武力?,苏小鸢则是?去看着高鸣乾,用长洛政论拖住他,别让他趁乱逃遁。”

顾小灯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最近因着所有人都忙得晕头?转向?,他也有段时间没看见关云霁了,现在看他,发现他似是?被什么事?困扰了。

他不?担心苏明雅,但他确实有点担心关云霁,毕竟关大鹅是?这几个人当中最单枪匹马的。

更要命的是?,和?其他人相比,他的弯弯绕绕没那么多,颇有些实心眼。

被坑的几率总觉得要大一些。

关云霁不?愿意?说,按理论亲疏,本该由他去看守高鸣乾,他对此避而不?谈,也绝口?不?提苏明雅。

但他的眼神偏偏很好读懂,顾小灯在疾步中看了两?眼就瞧出了问题,快步到他身?边去问他:“关小哥,你是?对你那位表哥殿下不?忍了吗?”

关云霁有些慌乱避开了他的视线,抬手做势要敲他脑袋,低声?道:“希望你管我的时候你不?管,不?希望你管的时候你却要操心!”

他说得硬气,眼神里却流露着抱歉。他自忖无论如何?,都不?该在顾小灯面前流露他对高鸣乾产生任何?同情的样子。

“好好好。”顾小灯也小声?,“我多嘴,我住嘴,就是?担心你被什么话或什么事?乱了套,至情至性之下做出了什么讨不?到好的事?,比如协助高鸣乾逃跑什么的,他毕竟是?晋朝啊女帝陛下啊都大力?通缉的逆党,你肯定不?会干这么愚蠢的事?,是?吧。”

关云霁:“……”

顾小灯不?再?多说,专心地认着十八年前走过的熟悉老路。

不?到一刻钟,他用了最短的时间来到了小时候和?养母义弟一起住过的,而今被姚云晖独自占据的熟悉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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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卫的十二?个死士不?是?青年,都和?姚云晖年岁相仿,死士们见他们踏足,在寝宫门口?剑拔弩张地按住了剑柄。

顾小灯身?边也有守卫,两?端的人一触即发,他趁着对峙的一点时间,仔细看了一会,认出对面大部分都是?当年他还住在这里时的旧守卫。

他往前走,朝他们行了一礼,寻着当年记忆叫出他们的代号,或是?伯,或是?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叫完站定,为首的死士慢慢地叫出一个在千机楼中消失了多年的称谓:“圣子?”

顾小灯点头?,再?行了一礼:“十八年一别,云错回来探望母亲。还请列位叔叔伯伯看在多年前的情分上,能不?动干戈就不?动。”

僵持片刻,东边的方向?忽然?又传来山崩地裂般的轰炸声?,顾小灯朝神降台望了一眼:“叔父回不?来了。”

守在门口?的十二?个死士顺着轰炸的方向?看去,又朝顾小灯看了片刻,十二?人目光交错,不?知?在无声?的静寂之中传达了什么,八位年岁较长的死士拔剑,剑锋却是?朝自己的脖颈。

八人刎颈,剩下四人无声?地卸剑,赤手结伴离去,也不?知?要走向?何?方,通往何?生,或者何?死。

待他们走远,顾小灯才回过神来,身?旁的关云霁也恍惚过几瞬,问他:“这又是?什么奇怪的习俗?殉葬?这么儿戏的生死有什么意?义?”

顾小灯摇头?,不?知?怎的,感到莫大的悲凉。

他在轰炸的余震里走上前去,伸手摸一摸寝殿的大门,小时候回到这里时总觉得门何?其高阔,现在他居然?还是?这么觉得。

门开无声?,顾小灯迈进去的步子也就轻而又轻,寝殿内和?记忆中的没有多大差别,简直就像是?光阴冻结了,只需稍等一等,就会有幼童和?女郎的笑声?响起。

顾小灯呆在空旷的大殿里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朝暖阁走去。

“我小的时候和?我养母在那里面住。”

他刚和?身?旁的关云霁说了一句,暖阁的门轻开,关云霁喉咙里的“是?吗”就被活生生地哽住。

暖阁中央放置着一个流光溢彩的水晶缸,养母小腰的头?颅和?长发浸泡在其中,面容也像是?被光阴凝固住了,还是?顾小灯记忆中的打盹样子,他记得母亲睡着时唇角会翘起一点,像微醺了几分。

她在水中悠悠的,像极了顾小灯当年在苏明雅那儿看到的水晶球里的海月水母。

关云霁和?其他守卫同时倒吸了一大口?气,顾小灯徒劳张了张嘴,悬在头?顶的无形大石头?骨碌碌地摔下来,他越发小心翼翼地走进暖阁。

水晶缸比金罂窟的药缸还大,顾小灯得稍稍仰头?才能看清楚养母的眉目,但从他的角度看去,看清楚的是?残酷森冷的颅腔。

顾小灯呆了半晌,而后沿着水晶缸环顾数圈,透过药水观察骨与肉的区别,想起小时候在这金罂窟里见过的各种药水,其中一种的效用就是?浸泡了能保持肌理新鲜,取出之后,肌理腐化,骨骼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