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云晖想到?千里之外的长洛,据说云错被已故的苏明?雅藏在苏家,如果?顺利,终有一日会被千机楼的死?士抓获回来。
儿?子对这个所谓的小义兄心?心?念念,他偶尔也会想起这个孩子,也想过把他抓获回来的处置方式。
倘若他的性情还是像小腰,姚云晖便决定勉强不计较他犯下的种种罪孽,包括害死?云珍的血债,让他留有半条命。
倘若他不像……是做成?人彘还是让其苟延残喘,届时再说罢。
在处理云错的想法上,姚云晖有时会觉得自己确实老了。
他揉揉眉心?问顾瑾玉怎么想起这个“死?人”,顾瑾玉的说法还是很跳跃,然而匪夷所思的是,这是姚云晖第?一次能领会到?他碎片化答复里的每一层意思
【他死?了八年了,我不停不停地想,终于我想到?魔怔,找了一个和他死?时同岁的替身。】
【我准备把死?去的人抛在脑后,留在过去了。可?我却在第?一次接触烟草的时候,在此起彼伏的幻觉里,在神降台的神像下见到?了无数个他。】
【我明?明?已经想放下他,他为什么还是在我的潜意识里顽固地浮现。】
【我有了替身有了新宠,他死?了八年我独活了八年,结果?我还是想他了。】
“我知道?他不在了,我见到?的都是烟毒催生的幻觉。”顾瑾玉吸食得更凶,烟雾笼罩在脸上,“我还是想再见一次,漫山遍野的顾山卿,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光天化日之下。”
姚云晖从来没有哪一次这样缄默,尤其当顾瑾玉看向他轻笑?的时候。
“二叔,你不用有新欢,不用吸烟草,你真幸福啊。”
这话听不出是好意还是恶意,姚云晖也想轻笑?着回上一两句,然而如鲠在喉,片语都难言。
【她死?了十八年了,我还是不停不停地想她。】
【我不准备把她留在过去,也不想放下她。】
【我不算独活,她也不算离开我。】
【因?此这十八年,我的确算得上幸福。】
*
北边林碑,大雨滂沱,雨水顺着石柱流淌,被导流向四面八方,唯独不流向石柱中央的一口红色药池里。
石壁拱卫在药池上,垒出了一个天然的遮风挡雨之处,姚云正浸在药池里望着暴雨,林碑里除了他只有第?二个活物,但他只想安静地窝在药池里速速把身上的伤养好,还要把脸上的伤弄好。
倒不是害怕破相?,纯粹是担心?脸上那对难得的酒窝嵌到?了伤痕里。
他娘以前说过,小义兄喜欢他的酒窝,来日见了他,得有这么一对标志让他回忆起自己。
姚云正看着雨,想着他的嫂子们打发时间,想到?雨势转小,乌云之中,石柱后面,传来了一阵哒哒的脚步声?。
那个七岁的小药人野兽一样躲在药池的不远处,睁着乌溜溜的眼睛阴沉沉地窥探着他。
姚云正不能和他说话,不让这个血包通晓人世的任何文教是他们云氏一致的共识,他那位可?亲可?敬的上任药人小义兄当年仗着自己有一层圣子的身份,配合着他娘让千机楼血流成?河,这是百年来第?一遭,他们谁也不想再经历第?二遭。
“啾!”
小药人只会发出这么一个声?音,听起来像是警惕又?生气,不满于有人闯进自己的领地,像只愤怒的小鸟。
姚云正不理他,小药人啾个不停,他没被吵跑,雨水却像是被呼喝跑了,居然还微微放晴了。
他抬眼望去,看到?难得的午后阳光,心?情随之明?亮了一两分?,石柱后的小药人沐浴在残缺的彩虹里,因?为阳光眷顾在他瘦小的身上,姚云正便也看顺眼了一两分?。
“咎!”
他喊他的名字。
小药人吓得跳了一下,躲在那里啾啾个不停。
姚云正只喊这么一个字,小孩能迸出一声?啾,也是因?为他去年的一次说漏嘴。
那是五月十五,是他小义兄的生辰,他因?伤来林碑,夏日如火,小孩躲在石柱后不停地打量他,他安静地看了半天,想了半天的义兄。
他知道?小义兄是可?怜的,短暂而片面地爱屋及乌,于是叫了小孩的名字,想把他叫过来,力所能及地送他点什么。
但只是一声?名字喊出口,他就打住了。
小孩只听到?了一句人声?,学舌地学来了人生中第?一个发音,从此啾个不停。
他不知道?这个发音就是他的名字,是他母亲留下的,他爹也没改。
姚云正心?态摆得很正,他心?想,咎的可?怜是他父母给?的,谁让他们让他出生。
他的小义兄,顾山卿,云错,他的凄楚也是两对父母带来的。
和他无关,即便他现在就浸在药池里。
他姚云正清清白白,无罪无孽,只有别人负他,没有他负别人的道?理。
待到?入夜,姚云正从药池里出来上岸,活络着一身筋骨离开林碑,到?了就近的地方宿夜。
手下的死?士来上报,紫庸坛的调查是一回事,亲哥和臭小猫的动向是另一回事。
他摸着脸上的伤疤听死?士寡淡的汇报,愣是从中听出了活色生香。
亲哥早上是几点离开的寝殿,午后几时带着佰三?出的门,黄昏又?是几时回的家。
他们又?去了彩雀坛的婴堂,佰三?的腿上除了抵足厮缠的男人们枕过,也有无亲无故的幼童们坐过。
他现在不是幼童也不是他的男人,他只能干巴巴地想想。
死?士又?汇报了下元节的事,姚云正精神劲好了不少,他顿时想到?了自己能做的,那就是在神降台上戴着面具跳一出大神,对着台下的臭小猫暗戳戳地赐福,给?他念一遍或者一百遍的诸神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