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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子?时,山腹之内宫殿辉煌,层层机关门和海量金玉融合,隐秘的机械运转声音透过墙体传到深处。
这种声音传到顾瑾玉耳朵里,他觉得像是金属的呼吸声。金属是活着的,比他这个人更有?活力。
顾瑾玉独坐在床尾,背靠暖玉筑成的墙壁,左肘支在膝上,垂着眼一动不?动地沉默,知道的清楚他在复盘思考,不?知道的以为?他被定住了。
金属的呼吸声伴着他,他安静地在脑子?里构建整座千机楼的地形格局和布防要害,拼图一样东拼西凑,还差了不?下十块的重要碎片。
夜深人静,忽然有?穿着缃色衣裙的美人膝行而来,温顺如流花,蜿蜒过满地浮华绸毯跪到他床尾,雪一样的手伸向他的玄黑衣角。
美人摸到了象征此处最高权力的纯黑服色,痴痴地不?停抚摸那一片衣角。
顾瑾玉傀儡似的眼睛转向了这个雌雄莫辨的美人,冷漠到近乎麻木:“滚。”
美人容颜如画,跪在床下虔诚地望着他,神情有?些痴态,嘴里小声地念着初次面见?黑衣上位者的激动,如能侍奉是三世修得的福德云云,痴痴成狂。
在千机楼的教义里,信众深信世人生来有?十四?等,生前等级无?法逆转,尊寡贱众,但低等若能沾染高等,或为?侍奉,或为?结缘,来世就能转生成比今世高等的人,沾的缘越深,来世的回报就越大。
居住在千机楼里的不?下两万人,穿玄黑服色,佩纯黑腰带的十人不?到。顾瑾玉知道来人是姚云晖送来的,或许也?不?能叫做“来人”,应该叫做“来货”,已经是第九个了。
这里把人分为?十四?等后,前七等有?后七等的人前赴后继地侍奉。顾瑾玉从分散各处的下属们那听到各种讯息,比如有?个第四?等的某某首领每夜要踩着两个侍妾的肚皮睡觉,有?个第三等的每夜要召五人共侍,并让他们在天?亮前撕咬到只活一个,诸如此类多如牛毛。
顾瑾玉还知道,姚云晖夜里喜欢砍身边人的头颅,姚云正则喜欢剜眼珠,外?来的高鸣乾最近也?在夜里召低等级的浅衣人,人是杀不?完的,是无?穷尽也?。
床下的美人满眼痴狂的尊崇和呢喃,顾瑾玉平静地扼住了祂的脖子?,这次连个滚字都吝惜说,虎口运力,夜里的骨碎声低沉又尖锐。美人连慌乱都没有?,只在临死前痴痴地抓住他玄黑的衣角,心满意足地倒去,歪掉的扭曲脖颈上缀着个含笑九泉的头颅,无?常若是来勾魂,大抵也?会毛骨悚然一两瞬。
顾瑾玉继续安静地坐定。
这个地方的人中了邪,九成的人被他杀了还要感谢他,感谢他把人家送到了通往尊贵的来生,顽固又痴癫。
顾瑾玉随之想到他中了邪又忘了邪的小灯。
倘若他的小灯当年没有?逃出去,不?知道现在匍匐到床尾来的会不?会是他。倘若是他,那他不?要他跪,他要反过来,跪在他双膝间,进进出出从黑夜到白昼,似报恩,似报复。
顾瑾玉安静地想,这世上和自己这么一摊烂肉、一团浊魂沾染的生死因缘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一笔写小灯,一画描山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要重伤濒死在他身上,卖乖卖惨,哄他把他救回来,拼回去。他不?要喝他的药血,但他要吸他无?形的血。他要进他,他迟早透他至死。他要他永远不?能抛下他,不?能放开他。
他是如此强烈地想在弄死自己的时候,同时用那孽物捅死顾小灯,这么想着的时候他亢奋得难以自抑,这世上最好的死法肯定是死在顾小灯身上。
顾瑾玉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把爱意和杀意弄混了。他低头看着自己兴了劲头垂不?下去的东西,心想糟糕透顶,不?如把自己阉了。不?过还是等等吧,再忍忍吧,牡丹花现在在神医谷,结束之后他要去那里做花下鬼。
顾瑾玉靠着墙浅浅入睡了,梦魇如期造访,梦里尸山血海是无?所谓的,只是他真的在梦里把顾小灯摁在怀中透死了。醒来的时候他不?住地流眼泪,分不?清是太幸福还是太痛苦,他很想他,像想死一样想,爱意如果和杀意混为?一体,那幸福和痛苦也?如此。
顾瑾玉抬手往自己脸上扣,流着泪汪了几声,想念顾小灯捧着止咬器戴到他脸上的情形,他会在缚好之后在他额头亲吻,那是给他的奖励。顾小灯的奖励很多,有?形的在他棺椁里,无?形的在他心里。
顾瑾玉的眼泪没完没了,像是天?都塌了,但天?亮的时候,泪水突然断得干净,崩溃和重建都来得莫名其妙和突如其然。
天?亮之后是八月十二,顾瑾玉没事人一样衣冠楚楚地离开寝殿,过后有?紫衣的奴仆麻利地收拾里头的艳尸,艳羡地抱着出去,准备送到碧落坛去录入往生册,走到半路时,碰到了另一个黑衣的少楼主。
奴仆恭敬地跪下:“二少主。”
“起来。”姚云正看了看奴仆怀里的艳尸,见?是个少年,就有?些惋惜,“还不?如给我呢,我至少疼疼他。”
身后传来一声不?满的“正儿”,姚云正立即笑眯眯地转头:“父亲大人。”
姚云晖不?太高兴地伸手按了按儿子?的脑袋:“不?许搞断袖。”
“我还没搞呢。”
“想都不?许想。”
“脑袋都要被您压扁了,想不?动了。”
姚云晖改而拍他肩膀,看他双手:“手上的皮肉伤好了没有??”
姚云正摊开布满细微疤痕但已恢复完好的双手,混账道:“大好了,一点?也?不?妨碍自渎,爽利得很。”
“……臭小子?,你近来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姚云晖抬起左手虚空给了他一巴掌,要不?是左手断掌了,这一耳光必定结实地让他感受何?谓父爱如山倒。
姚云正吊儿郎当的没有?正形,陪着父亲去找他哥。
走了一会,他们就在一面廊墙前,看到了更不?像话?的顾瑾玉。
顾瑾玉比谁都适合玄黑服色,像鹰,像鸦,像铁血傀儡。
姚云晖由他想到自己的亲哥,姚云正则想到小义兄,觉得他应该被亲哥干坏过,他最近总是这么着魔地想。
顾瑾玉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表面无?异的墙壁,墙里面有?微弱的金属噪音,像一个蹒跚的瘸子?,气喘吁吁地勉力跟随军队。
他专注地听着,知道那对大傻子?父子?来了,懒得理?会。
顾瑾玉进来十二天?了,姚云晖除了前三天?亲自带着做向导,其余时候都随他自由穿行。前三天?的时候,他已带着顾瑾玉到烟雾浓烈的地方沉浸了个够,剩下的只需要观望等待,等着看顾瑾玉染上烟瘾,只是现在看来他消化了烟毒,驯化了欲/望,但这也?不?打紧,过几天?再邀请他去尝食更强劲的就足矣。
姚云晖来谈八月十五的安排,祭月节,民?间又有?隆重的祀神习俗,姚云正要到梁邺城去巡视一圈,他来问顾瑾玉有?无?一起出山的打算。
显而易见?的,顾瑾玉对狂热的顶礼膜拜没兴趣。初进千机楼的第一天?,他就穿过烟雾到了先祖庞大的塑像下,五千奴仆叩首山呼吾主,他只觉得无?趣至极。
姚云晖知道,他没法用权力引诱顾瑾玉为?其所用,因他自己手上就有?过膨胀得目空一切的权力。
洪熹初年的北境战事,顾瑾玉边内斗边向外?征战,手上统领的正规兵马最多的时候超过十五万,最精锐的骑兵始终在手,上万铁骑沿着北境疆线如黑云压城,烧着无?数物资向北抵进,飘扬的晋旗比鹅毛大雪还可怖,异族被围出昏天?黑地的绝望,从武德酣盛到伏地求降,至今不?敢有?二心。
姚云晖对这个侄子?越看越满意,哪怕侄子?一如既往地哑巴冷漠,这会也?比身边叛逆了的小儿子?顺眼。
姚云正仗着亲爹在废话?很多,一会问“兄长在看什么?墙上有?嫂子?吗?在哪里呢?”一会问“兄长没有?嫂子?不?寂寞吗?真的能忍吗?”一会又说“兄长真的不?出去吗?民?间人多,没有?嫂子?也?能找乐子?的,怎么,兄长是惧内吗?”,总而言之,他揪着饺子?好吃嫂子?好玩的话?题颠来倒去地犯贱,成功惹火了阴森的亲哥。
姚云晖赶在顾瑾玉殴打亲弟前先发制人,把儿子?踹飞出去,微笑着立即转移顾瑾玉的注意力:“不?去也?好,十五是团圆节,瑾玉,二叔届时带你去见?个人,圆个阖家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