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颂有亲族在朝,春闱之后自有人为他铺路。
而杜衡呢?
表面上看,杜衡是京中解元,是人人称颂的文曲星,可他的父亲早逝,如今杜府唯有他一位男丁,全家上下都指望着他春闱中举,重耀门楣。而他的母亲,哪怕是国公府还在,她也不过是个旁支,仅此而已。
世人皆道他前途似锦,可苏萤知道,对他而言,真正的考验,还在金榜题名之后。
不知怎地,苏萤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一幅场景。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唯有远处有一丝亮光,杜衡独自一人,没有任何指引,仅凭着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向那光明处缓慢而沉重地前行。
她有些不忍,她不愿他如此孤单无助。
低头不语了一会儿,苏萤的眉眼间不觉多了些怅然,她轻声问道:“姨母,袁颂若是来了京,我可有机会一见?”
容氏原想着萤儿方才还笑得轻快,怎的这会儿又神色微黯。听她这么轻轻一句,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在苏萤面前提起袁颂,只不过是想看看萤儿对他是否还有印象。此刻这一试探,看来萤儿不仅记得这个人,似乎对他尚有幼时情谊。
母亲在信中提到,袁颂此番上京,便是寄住在他那身为内阁大学士的大伯家。此次来访,还是袁颂的母亲主动问及苏萤,当得知萤儿也在京城,她合掌道了好几声“有缘”。
当时袁颂的母亲是这么对苏萤的外祖母说的:“您也知道,我统共就两个儿子,在乐清之时,我便将萤儿当成自家闺女看待。本想着今次能见到萤儿,还带了好些我瞧着适合她的布料过来,没曾想她却上了京。”
“不过也是有缘,我家颂儿不日也将入京,您若是愿意,何不让我那在京城的嫂子下个帖子给若兰,让她带着萤儿来府中做客?”
“只可惜,此番我不能与颂儿一同入京,我的大儿媳尚在孕中,她是头一回做母亲,我这做婆母的,必须守在她身旁。不然,我定是要去见见萤儿的。”
袁家家风正派,在尊师重道这一块尤为显现。袁颂在书院时,逢年过节便会由袁大人及袁夫人带着上门问候苏萤外祖父母。容若兰未出嫁时,也见过几回,她看得出袁夫人对苏萤的喜爱是出自真心的。
原本,容氏因袁家门第过高还有些迟疑,可看到苏萤这般反应,她倒也想去看看,如今的袁颂是否比幼时更加稳重。
听得外甥女好似忧心是否能见上袁颂一面,她笑道:“你若是想见,姨母自是会带你去见。”
第80章 老夫人的正院似乎与她八字甚为相合
翌日,杜衡依旧卯时起身。按惯例,洗漱之后,他先去书房晨读,之后会去花园疏通筋骨,为一日的温习打好底子。可是由于昨日灯会一事,他不得不将这三年如一日的行程做了调整。
临去书房前,他吩咐清泉道:“你安排个人去老夫人的院中,待老夫人醒后,去问问何时可以请安?还有,大表小姐处,若是能一同去给老夫人请安,便是最好。若是她不便,就告诉她,我会陪同大夫一起来给她换药。”
祖母说过,既然瑾娘是因护他而伤,他就必须担起这份责任。只是男女始终有别,祖母在场自是最好,祖母不在,那么只有大夫在时,才能前去探望。
清泉应是,正准备依吩咐行事,谁料,公子又将他唤了回来:“还有件事,必须由你亲自去做。”
清泉洗耳恭听。
“藏书阁那里,你去留个话,就说我要去找本书,需要请教表小姐,若是她得空,无论何时,都可。”
话音刚落,杜衡才想起书房里有昨夜刚刚画就的贼子肖像,于是他又补了一句:“告诉表小姐,巳时我需亲自去报官,昨夜的事得当面交代清楚,耽误不得。其他时辰,只要她让人来通传一声,我便会前去。”
瑾娘虽有伤在身,但因搬进了老夫人的正院,加之身边有了一位供她使唤的贴身丫鬟,昨夜一觉无梦,歇息得甚好。
才刚起身,便听到杜衡派人来问,问她是否愿意与他一道去给祖母请安。她只觉得老夫人的正院似乎与她八字甚为相合,这才过了一夜,便事事皆如她所愿。
表兄相邀,她怎好不允?
正要开口答应,又听来人在门外继续说道:“公子还说,小姐若因伤势不便,便不必勉强,公子会亲带大夫来给您换药。”
瑾娘一听,暖上心头,衡表兄真是谦谦君子,不仅能替人设身处地着想,还句句都是以她意为主,没有一丝强加之意。
那么好的表兄,她能否不只选其一,两者都要呢?
之前在姨母的院中,她日日讨好姨母,除非表兄前来同姨母请安,否则等闲遇不到他。如今她自是要把握机会,不仅仅是等表兄主动提及,她更要多多制造机会。
公子在书房晨读,清泉自是不去打扰。默默静待公子完毕之后,才上前回复大表小姐的答话。
“大表小姐听闻您在晨读,她说让您安心诵读,待您去给老太太请安时,通传一声,她便到。大表小姐还说,她的伤是公子陪同去的医馆,除了大夫,只有公子最清楚,若是公子能陪同大夫一道来给她换药,她感激不尽。可若是公子忙于温习,她自己等着大夫也是行的,一切听公子安排。”
瑾娘说得客气,然而她毕竟是因自己而伤,杜衡决意日后每日余出一个时辰留于正院,直至瑾娘伤愈。
但是,他想听的却还没有听到,于是他问:“藏书阁那里可有回话?”
清泉摇头:“我亲去的藏书阁,表小姐不在,不过话已留给桃溪,待表小姐回应,桃溪自会通传。”
杜衡颔首,昨日发生那么多事,萤儿肯定累着了。他也愿她多歇息些,留话不过是让她宽心。既然她未回音,他安心等着便是,更何况今日还要去衙门走一趟,萤儿无事,便是最好。
他让清泉将书案上自己放在一旁的贼人画像收起后,便去往了正院。
瑾娘早已收拾妥当,虽然面上仍有白布缠着,可那并未遮挡她的五官,因此她还是颇费了一些心思,把自己的面容服饰做了一番打理。
虽说自己是闺中女子,可因父亲是府学训导之故,她还是见过几名与表兄年龄相仿的男子。加之母亲同她说过,以她以往认知,杜衡应是偏爱清水出芙蓉的女子,故而她特意只用了闽地特有的片仔癀膏以作润肤之用,选的衣饰也是素雅简约,往铜镜里这么一照,确实楚楚可人的紧。
心中满意,便慢慢等着与表兄一道向祖母请安。
表兄果真准时,说了辰时来,辰时便有人通传。
瑾娘欣喜,又对着铜镜照了一番后,才由碧玉扶着出了门。
瑾娘所住为正院的厢房,出了门便是一道小径通往花厅,婉仪同苏萤平日里便在此听白先生讲课,过了花厅之后,便能瞧见老夫人的堂屋在不远处。
堂屋前一左一右种着两棵玉兰,正月刚过中旬,那枝头便已鼓起颗颗绿色的芽苞。
杜衡此刻正站在其中一棵玉兰之下,负手而立,此情此景正应了那句:“立如芝兰玉树”。虽说此时表兄面色如水,可她知道,表兄若是欢喜,也定是“笑如朗月入怀”。
虽说眼前如画,可瑾娘怎能只让表兄入画,自己却只在画外欣赏?于是她轻轻唤了一声“表兄”,便松开碧玉搀扶她的手,一步步走入画中,行至表兄身前,微微福身。
“表兄可是等候已久?”
她微微仰头询问,极尽娇柔。
然而,杜衡的目光却落在她面部的那两处白布之上。昨日因夜色之故,他看得不甚清楚,此刻日头初升,柔和的晨光便映在她微扬的面上,只见她下颌的白布已透了些许黄褐之色。杜衡心道,那应是大夫昨日敷上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