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萤与杜衡刚看清是怎么回事,那二人便打到了他们这边。人墙忽地开了个口子,两人直冲着他们撞了过来。

情势突如其来,已来不及闪避。杜衡当即一把将苏萤拉至身后,尚未来得及回身,就生生挨了对方的鲁莽一撞。只觉嘴角火辣辣一痛,随即一股血腥之气涌入口中。

那二人早已打红了眼,直至撞上了杜衡,瞧见他嘴角有血流出,才怔然收住拳脚。

即使受伤出血,杜衡始终未曾松手,仍牢牢护着苏萤,将她挡在身后。

只见他目光如炬,语声冷峻,沉声震慑道:“依大周律法,于街市喧哗经劝不听者,罚银十两,入监三日。打架斗殴者,罚银二十,入监五日,若涉及物件毁坏或人员伤亡者,视情加罚,无上限。”

“大周有史以来,因打架斗殴入监者刑期最长为五年又一月。你二人不妨继续,将此灯会所有摊位尽毁,看看能否在狱中住上个十年八年,也算是青史留名。”

二人听罢,立时偃旗息鼓,围观人群议论之声纷纷响起,都在猜想这位振振有词之人是否为大理寺的官员?

首饰是女子之物,能为此大打出手,可见也少不得身后女子鼓吹。果不其然,方才争斗时,曾有一女见缝插针偷袭,见杜衡以言辞震慑,心中怒火更甚,叉着腰站在杜衡身前,喊道:“灯会人多,难免碰触,我家相公只是不小心撞到你,凭什么说他打架斗殴?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说着,她便转向方才打得不可开交的二人,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问道:“你们俩,可像他说的那样打了架?”

两男子立刻会意,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人多没站稳,我俩互相拉扯了一把。”

女子冷笑满意,随即又凶神恶煞地向围观众人一一扫视:“你们呢,可曾看到有人打架?”

众人本就是看热闹而来,方才打架时都未有出手相劝的,如今更无帮腔之意,各个都似被无形之手捂住了嘴,没一个开口发声。

杜衡冷眼看着,正要进一步说话,谁知被他牵着手的苏萤挣脱了他。

只见苏萤将手中的孙大圣面人交到他的手上,轻声道:“女子不讲理之时,只有女子才能抗衡。”

她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在他接过面人的同时,苏萤还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似乎在说:“交给我。”杜衡的心便在那一刻软了下来。

只见苏萤绕过杜衡,立于那女子面前,道:“你以为一句不认便无证据可查了吗?首饰摊主,唱大鼓、拨弦儿的师傅,哪个不是人证?更何况,我表兄还因二人受了伤,即便非蓄意斗殴,亦是因你们之故,致物毁人伤。”

女子听罢,更是不服,正要开口反击,却见苏萤转而叹气道:“这位娘子,说来我也羡慕,您相公为了能买到令您欢喜的首饰,不惜在大庭广众之下同人出手相争,他若不是对您情深意重,等闲做不到如此。”

说着,她便当女子的面,似怨似怪地朝后瞥了杜衡一眼,道:“你也听到了,我这位表兄,心中只有大周律例,半点儿女情长都无。”

那语气幽幽怨怨,令人不禁动容,不止那女子,连围观众人也渐渐信了苏萤之言。

尤其是杜衡方才义正词严,冷声以律法压人,越显得此人木讷刻板。

渐渐地,唏嘘声此起彼伏:

“这位公子虽是相貌堂堂,怎的如此不解儿女情意?”

“倒也枉有一副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的容貌!”

“也白瞎了这位小姐,沉鱼落雁,娇美如花,却摊上这等不解情趣的呆子!”

声声议论传入杜衡耳中,他顿时苦笑不得,嘴角不自觉一扯,方才被撞的伤口似又深了几分。

苏萤见那女子神色一缓,便趁胜追击,继续说道:“想必您二位来灯会也不是为了闹事而来,何不就此息事宁人?我表兄所言句句属实,未有半分虚言。好好的上元节,谁愿意最后落得入狱投监?”

苏萤不仅对着女子,还看向了那两名肇事男子,及另一名已止了啼哭的女子,以商量的口吻,问道:“依我之见,既然父老乡亲们都愿意为各位守口如瓶,不若赔些银钱给摊主与艺人师傅,这事就此打住,可好?”

苏萤一番话在情在理,若是再闹下去,便显得蛮横无理。何况那首饰摊主同那卖艺的师傅也朝他们走了过来,似乎杜衡的话给了他们依据,若是就此离开,定少不了官司缠身。

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好!

他们主动问起了赔偿,那首饰摊主与卖艺师傅也不想在年节多生事端,所报价钱极为合理,肇事者千恩万谢外加一句接一句地道歉,从怀中取出银两赔与两位事主。

围观百姓见无热闹可看,也渐渐散了去,只留苏萤、杜衡二人。

“原来我在表妹心中是如此不解儿女风情?”

杜衡手拿着面人,走至苏萤面前,微微俯身,眼中除了她,还是她。

第74章 公子小姐若是不嫌弃,请收下这对香囊挂坠

苏萤觉得自己逃不开了,就连眼神的躲闪都做不到。她在他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是羞怯还是欣喜,她看不清,也不敢看清。

杜衡的双眼看似内双,实则双层眼褶从眼头至眼尾渐渐显现,使得他凝视人时,生出一种微压之感,极为深邃。他的眼眸黑白分明,更添几分清澈。真情实意未有半点隐藏,全然呈给了眼前的苏萤。

苏萤不禁顺着他的眼往下看。他的鼻梁笔直挺拔,宛若她常书写的瘦金体,自上而下一气呵成。那收窄的鼻翼,又像是笔锋的最后一收。

还有,原来他的鼻尖一侧竟有一颗如墨点般的黑痣,极小极细,若不是这般靠近,她根本发现不了。

杜衡心中早已有一番准备。每次靠近,她总是绯红着双颊,令人倍觉心动。可这回,苏萤的双眼一直停留在他面上。他看着她的眼,从上而下慢慢游移,似乎每往下一分,他的心跳便快上几分。

他手中还捏着那支插着面人的签子,那签子似是竹制,打磨得光滑无刺。他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指。她的目光从他眼中缓缓向下,落到他唇上时,那签子仿佛发出了“喀啦”一声。

他忍不住向她探了过去,忽然觉得唇角似有轻触,一丝微疼传来。

“别动。”

苏萤轻柔的声音和唇边的疼意将他从恍惚中拉回。他定睛一看,只见苏萤正用手绢轻轻擦拭他嘴角边的血迹。

他那带血的唇边微微泛肿,苏萤仿佛也能感到那疼,只见她眼眸轻蹙,担忧之情溢于言表。而在杜衡看来,这般神色却像是麻沸汤剂般,令人忘了疼痛。

他握住苏萤的手,微笑道:“我无事。这一年一度的灯会,还有许多有趣的在前头,跟我来,莫耽误了时辰。”

说着,便不再放手,继续带着她向前走去。

可还没走几步,就被方才争执中波及的两家摊主拦住了去路。

“方才多谢公子小姐仗义相助。”

首饰摊主和弹弦唱曲的两位师傅一齐上前致谢,二人一时羞涩地松开了手。

杜衡朝他们拱手,只道:“各位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谁也不愿在佳节之时,见到这种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