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已定,她又跪向杜衡,满面梨花带雨:“公子,这三年,老太太、太太与您是如何撑过来,奴婢都看在眼里。奴婢虽低贱,却也想为您分忧。”

“奴婢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杜府的体面重要,表小姐的名声重要,您的前程更重要。奴婢就是死一百次,也挽不回您与表小姐的清誉。”

“奴婢并非有心陷害表小姐,只是怕一步错,步步错,才出此下策。”

雪鸢的忠心,程氏向来不曾犹疑,如今听她倾诉苦衷,不由动容,正要张口让她起身,不曾想,儿子却先开了口。

“好一个委曲求全,忠心护主的丫头!”

杜衡自知他与苏萤清清白白,哪怕自己对苏萤有了欣赏之意,却也始终恪守礼数。若不是为了避嫌,他又何须以书房之名申领文房用物,令清泉代为布置藏书阁?

可未曾想到,如此谨慎,却仍被人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硬生生要给他们安上私相授受之名。

那所谓书满名讳的纸,不看也罢。

“衡哥儿!”

程氏只觉儿子已深陷其中,忙起身将手中的昭昭罪证捧至儿子面前,盼他醒悟。

“母亲,您忘了孩儿曾与您说过的话了吗?您是宁肯信下人的挑唆,也不愿信自己的亲儿?”

杜衡声冷,眼中冷意更甚,不屑道:“这个丫头既然能做出栽赃陷害之事,模仿个笔迹又能如何?母亲若不信,找个名家一看便知。”

他不想在此事上虚耗光阴,对于死心不改的下人,他更不愿再给予任何回旋之地:“你作为大夫人的贴身丫鬟,却在杜府各院笼络他人,布下眼线为你所用,难道这也是委曲求全,忠心护主吗?”

雪鸢一惊,双眼不由自主地左右游移,似在思索应对之策。片刻后,她才颤声道:“公子,您,您说的什么,奴婢,奴婢不知。”

杜衡不愿与她多言,只朝清泉颔首。清泉立刻会意,走至雪鸢跟前,从怀中掏出一叠当票,嘲讽道:“雪鸢姐姐,这些年收买婆子小厮,花了不少银子吧?”

说来也巧,那日雪鸢自作主张去了西院,寻春暖打听公子为何去了东院,又为何不许守门婆子通禀。虽然她未能从春暖处打听到一星半点,却也因缘巧合撞破了藏书阁的秘密。殊不知,她当时从西院由小丫鬟执伞相随,那副宛如小姐的做派,竟也让公子看了个正着。

杜衡向来不喜府中人尊卑不分、不守规矩。回了西院后,他便询问春暖方才有谁来过,这才知晓,雪鸢是以太太让她送红枣银耳羹为名,打听他的行踪。

虽说春暖早已听说太太曾有意将雪鸢抬举给公子收房,可春暖心中却十分拎得清,雪鸢哪怕真成了姨娘,公子才是她的主子。即便雪鸢嘱咐她莫要让公子因闲事分心,可她还是寻了机会,将一切禀告。

杜衡得知后,联想到雪鸢平日无主子在场时的做派,心生疑窦,便命清泉暗中查访。这一查,果然牵扯出更大隐秘。

李嬷嬷的那口子杜顺,因多年前发现碳房顶漏水有功,被太太提拔为前院管事,挤下了原本一个叫李茂的仆从。

李茂不同于杜顺,他不是杜府的家生子,自打进府后,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从无名无姓一步步熬到离管事只差一步之遥。不曾想,碳房一事,不仅令他升职无望,反被夺了差事,打回原形。

杜顺是个什么人?仗着家生子的身份,经常对那些外姓奴仆呼来喝去,颐指气使。李茂左思右想,碳房失察确实是自己之过,然而这管事之位再怎么也不可能轮到那个好吃懒做的杜顺,偏偏又那么巧,向来嫌弃碳房活儿脏的他会发现碳块受潮。

杜顺升任那日,被众人哄着请客饮酒,李茂也在其中。杜顺醉后一个人摇摇晃晃辞别众人,李茂原想借杜顺醉酒之际向他套话,便默默在其身后跟着。没曾想,杜顺经过碳房,拔下裤子,对着墙角就是一顿撒“水”,抖了三两下后,满意地打着酒嗝,嘟囔道:“你这小小碳房,不枉我一连几夜浇灌于你,果真让我得偿所愿。”

原来如此!

然无凭无据,单凭这酒后醉话,岂能作证?李茂只得将怨气咽下,却从此盯上杜顺。常言道:狗改不了吃屎,他只盼有朝一日能抓住杜顺这狗贼的把柄,报仇雪恨。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些年来,他假意讨好奉承杜顺,借此得以接近杜顺一家,渐渐察觉大太太身边的雪鸢与他家来往甚密。有几回杜顺带他出门办事,每到出力之时,便将差事全权交予他手,自己却不知所踪。他心知其中必有猫腻,奈何单枪匹马,难以深查,直到清泉寻来。

清泉在李茂协助之下,短短数日便收集齐杜顺一家与雪鸢偷窃太太首饰、中饱私囊、收买各院、窥探主子行踪等确凿罪证,只待公子一声令下,将他们治罪。

此前,公子吩咐他留意表小姐动向,若遇难处,便设法相助。清泉应下后,便特意安排了个机灵小厮盯着。

这日,小厮照常守着,忽见大太太一行前往那等闲也不会踏足的藏书阁,还派人唤了二太太同表小姐。那阵仗不同寻常,小厮不敢耽搁,连忙飞奔回报。

清泉听后心知不妙,立刻带上已备好的当票等证据,赶去书房禀报。公子一听,果然脸色大变,随即动身,也正是因此,揭出了雪鸢这一桩桩一件件。

程氏原本还怒极儿子怎生如此执迷不悟,直至看清泉将那一张张当票呈于眼前,她才彻底地傻了眼。

第50章 家有家规,国有国法

当票上赫然标着所当之物,程氏拿起第一张,只见上头写着:“金累丝耳环一只”,登时气得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若是旁人看到这张当票,只会纳闷,这成双成对的耳环,怎的只当了一只?

只有程氏心里明白,这耳环是她早年间不怎么戴的旧首饰,有一年突然想起,让雪鸢去取,却被告知只剩了一只,另一只则不知所踪。她当时略一思量,想着不过就是一件从娘家带来的旧物,不算太过贵重,丢了便丢了,便未深究。

谁知,丢了的那只,却早已躺在了当铺之中。

程氏一张张地翻看,发现所当之物,皆是此类不算贵重,却还值银两的物什。有时候簪子上少了个珠子,步摇上掉了一段猫眼石,她只当是年头长了,工艺旧了,不甚在意。没曾想,却是被雪鸢狸猫换了太子,统统送去了当铺。

这下好了,拔出萝卜带出泥,可不是雪鸢一个人的事情了。原以为逃过一劫的李嬷嬷瑟瑟发抖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央求道:“太太,太太,这些事儿,都是雪鸢出的主意!她叫奴婢和奴婢那口子在碳房动手脚,就是为了让您起了把她放进公子屋里的念头。她说只要事成,从此得了您的信重,咱们一家都能跟着好过。也正因如此,奴婢那口子才得了前院的差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扯着程氏的裙摆,似在抓住救命稻草,早已不顾与雪鸢的盟约,将她彻底出卖:“雪鸢说了,等她进了西院,做了姨娘,不仅是前院的管事,就是府里的大管事也能让我家那口子做得!太太,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才喝了雪鸢这丫头的迷魂汤!”

“求求您,求求您看在奴婢自小跟着您的份上,放过奴婢一家吧!”

李嬷嬷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不止将雪鸢的勾当揭了个底儿掉,连程氏还未同儿子挑明的那点心思也一并捅了出来。

程氏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羞又恼,遂怒喝道:“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我要把你们一个一个都发卖出去!”说罢,抬脚便朝踢了过去。

而雪鸢则瘫在地上,脸色惨白至极。她怎么也没想到,自认为藏得极好的事儿,会被公子彻查个底朝天。看着太太翻查当票时怒目圆睁的模样,她便知已是穷途末路。

此藏书阁为二叔生前所建,杜衡不愿杜顺家的哭求声与母亲的怒斥声扰了藏书阁的清净。

他转头看向地上面色如纸的雪鸢,不愿再做耽搁,道:“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程氏同李嬷嬷一听,即刻噤了声,偷盗主人之物,视情节轻重或充当粗使,或逐出府发卖,可是杜衡这一问,似是不同于二者。

雪鸢垂首无语,双眼紧盯着地面,仿佛心死一般

杜衡也不惯着,冷声道:“当票上的年限已有三年之久,金额也有百余两之多。家有家规,国有国法。这已不是杜府能处置之事。”

“清泉,将涉案人等即刻交予官府查办,其余不涉及偷盗者,发配外院充当粗使,以观后效。”

若是发卖,凭她的长相身段,卖到个富贵人家还能从头来过。可送去官府?雪鸢一听,便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