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听后,哦了一声,似乎饶有兴趣。

只听婉仪道:“萤儿姐姐才来咱们府上不久,这菜肯定是二婶为她做的,怕她思乡呗!”

老夫人呵呵笑道:“你二婶就萤儿一个外甥女,疼她也是应该。就像我疼你一样!”

“好了,好了,食不言,寝不语,安心吃饭。”

杜衡一直没有说话,只安静地用膳,但是在心里,他颇为赞同胞妹的话,他也觉得他们是沾了苏萤的光,才难得吃到了二婶做的家乡菜肴,这菜味道不错,想必苏萤也会觉得好吃。

用完午膳后,祖孙三人便去了正屋。

京城的冬季,甚是寒冷,尤其是没有日头的日子。

祖母年岁大了,实是不好在外散步消食。

于是杜衡提议,不若把婉仪今日抄的经文拿出来,祖孙三人一齐站于书案前品评,当作是膳后消食之用。

谁知婉仪却撅嘴道:“要评,就连萤儿姐姐抄的一起评!”

老夫人却觉着,苏萤不在,拿她的字出来品鉴不妥当,可还未开口,便听到杜衡说道:“也好,叫人一齐都拿来。不过,品评是品评,不是比较,文无第一,没有输家。”

“这是自然!”

婉仪巴不得兄长说这话,萤儿姐姐的字她早已看过,所抄经文工整清晰,一丝不苟。只是,那并非祖母素来称道、闺中女子应习的簪花小楷。她只当萤儿姐姐笔力有限,心想若有那份经文在前作陪衬,自己这一份便不至太过失色。

可谁知,婉仪却想错了。

苏萤不仅写的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还擅长其他书体。

考虑到对神佛的尊敬,今次她特地选了被文人誉为兼具十美的魏碑体抄写经文。

当仆妇拿着两份经文放置于书案时,杜衡不禁吸了一口气。

婉仪向来只临摹簪花小楷,加之每年杜衡都帮着祖母挑拣胞妹抄写的经文,哪怕未有署名,他一看便知哪个是婉仪所写。

而另一边的经文,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苏萤竟是用了魏碑体!

魏碑体以刚健著称,苏萤所抄经文,字字方折顿挫,棱角分明。相比于簪花小楷的娟秀,此体更添一分庄重肃穆,敬神之意,跃然纸上。

杜衡心知,但凡通篆隶者,只需看此三两行,便可断定写字之人,功力深厚,簪花小楷自是不在话下。

可想而知,婉仪生辰那日,苏萤绝不是简简单单地藏拙而已,分明是懂分寸、知进退。

他不由得心生感叹,字尚且如此,想来诗词文章自当更胜一筹。二婶家果真诗书传家,名不虚传。

只是他不免又心生疑窦,如此人物,怎会千里迢迢,只身入京,投奔杜府而来?忽而想起那日母亲欲提她来历,他却让母亲转而敲打李嬷嬷,断了话头。

此时回想,竟有些懊悔,那时若听下去,今日便不必再多费心思量。

第16章 智斗林氏(上)

婉仪自是不知兄长已然在心中有了一番品评,只见他一言不发地看着苏萤的字。还当兄长不喜这等笔势刚峻的字体。

“萤儿姐姐说,她外祖有个书院,她自幼便常在一旁伺候笔墨。想来书院之中,多习经义策论,鲜有女子闺阁可临摹的字帖,故而她所用笔法,更偏刚劲。”

是婉仪自己提议拿苏萤所抄经文一起评鉴,只是为了让自己有个伴。并不是真的要苏萤的字当成她的挡箭牌。见兄长未发一语,婉仪忙替苏萤分辩几句。

杜衡一听,遂醒过神来,他不愿当着妹妹的面揭开苏萤的真正实力,让妹妹对抄经之事心生退意,只淡淡道:“你们两人都写得不错,工整清晰,不相上下。”

婉仪听罢,松了一口气,好歹她和萤儿姐姐半斤八两。不过兄长向来严格,这评价在她心里已是上上之选。

然而,一旁的老夫人却一直没有说话,她的父亲原是国子监祭酒,她自小便在诗书字画中耳濡目染,苏萤那手魏碑,她怎会看不出来?见孙儿没有说穿,她自也不会点破。

只是,面对着眼前那刚劲有力的经文,老夫人心头微动,不免生出一些思量。

从苏萤的字,老夫人已然断定,她的学识只会在二儿媳妇容若兰之上。婉仪的生辰礼,苏萤退到若兰身后,推脱诗文不通。如今她同婉仪一齐抄经,却又将自己的本事显露无疑。婉仪邀她一同听女先生讲课,可她又以打理藏书阁为名婉拒。

老夫人一时有些困惑,萤儿这丫头,是欲露锋芒,还是有意敛藏?

这经文是要供到菩提寺的,她的字若不出意外,定会被高僧选中供至大殿之上。难道说这丫头心高志远,想找个不仅仅是若兰口中说的好人家,还想找个名门望族?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念头是萤儿这丫头自己有的,还是若兰也有此意?她不相信若兰从一开始便打了诳语。若兰远嫁京城十年,虽与家人时有通信,但容家毕竟是萤儿的外祖家。这背后的缘由,恐怕连若兰自己也未必知情。

老夫人年纪大了,经历也多,心中不免有一丝踌躇猜忌。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亦不可无。既然她已让程氏抬举苏萤,便不会没道理地将苏萤所抄经文抹了去。只是在孙儿备考春闱的节骨眼上,她实是不愿此时多生枝节。

看来,还得寻个机会,细细探探萤儿这丫头的心思才是。

苏萤抄写完经文后,便先回到了偏院。此刻正与姨母一道用膳的她,怎会知晓她那一篇经文,竟在老夫人和杜衡眼中,引出几分思量与提防。

今日姨母特地做了家乡菜肴什锦炒年糕。

记得在外祖家时,外祖母常以年糕代饭。这年糕是用上好的白香米蒸熟,再以木槌细细捣碾而成,做法既费时又费力,入口却软糯香弹,是当地颇有名气的一道菜肴。只是,再好的滋味,吃多了也难免生腻。那时她年纪尚小,一见桌上摆着年糕片便撅起嘴,说不吃。

然而,她怎会想到,那些她曾嫌弃的年糕片,自回到苏府后,竟再未见过一回。

林氏作为由外室升做主母的继室,对苏萤哪来的好心善意。苏萤一回来,林氏便分了一处离正院相距甚远的小院给她。美其名曰,苏萤已是大姑娘了,应当独住一处,免得旁人说她这个继母太过苛刻。实而是不想让苏萤与苏大老爷太过亲近。

苏萤的父亲苏建荣是个秀才,在书院读书时便与她的母亲青梅竹马。只是他心思活络,不能专心于学问之上,遂中了秀才以后,无甚精进。那时她的母亲容芝兰已经嫁给了她父亲,出嫁从夫,只得随他放弃科举,一家人转而从商。

由于苏建荣确实有些口才,又颇有人缘,没曾想生意竟是越做越有起色。只是苏萤的母亲没有福气,才刚刚苦尽甘来,便撒手人寰,让外室有了可乘之机。

因照顾生意,苏建荣时常不在家中,林氏也便借着弟弟妹妹年纪尚小,用膳时辰不定,怕耽误了大小姐为由,让苏萤在她自己那个小偏院中起个小厨房,每月柴米油盐定时定量支取。

继室当道,苏家的下人们自然也是见风使舵,见主母不待见这位大小姐,行事自然日渐怠慢。

送的米大多是陈米,柴也常是受了潮的。表面上送得不缺不晚,可真正能用的,寥寥无几。

当然,苏萤也不会让林氏那么轻易便得逞,才刚回来不过三月,若不趁此给林氏个教训,日后还有她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