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萤听后,亦觉一阵寒意袭身,低声道:“这么说来,那背后之人,是要借你来做文章,对许崇年下刀。”
她轻轻蹙眉,片刻后才低语道:“听那周御史这般肆无忌惮地说话,分明不怕你将此事传出去。他既不忌讳许崇年知晓,只怕仗着有人撑腰。”
思及此,苏萤心下一凛,已隐隐意识到这背后或牵涉朝局。她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带上了颤意:“监察御史专责整肃朝仪、监察百官,你不过是被人揭帖告发,却惊动了他出面问话。这背后之人,只怕位高权重。”
苏萤深吸了一口气,道:“所以,表兄认定,此次春闱,注定无缘。”
苏萤语罢,杜衡怔然片刻。
他早已知晓萤儿才情过人,如今见她能从他一番叙述中,将来龙去脉剖析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从而推演出与他所想无异的结论,不由心中一动。
他看得出她眼中的不安与担忧,并不是为他下不了场而遗憾,而是为他被动地卷入朝堂争斗而忧心。
他忍不住出言安抚:“此事的最坏结局,便是我与仕途永无交集,即便许崇年失了势,朝堂纷争也不至于波及至我。”
他说的云淡风轻,苏萤听得却忍不住鼻头一酸。
她说过,人生有意义的事不止仕途一条,她也同他说过,她愿意陪他悬壶济世,做那仁心医者。
然而,她更知道寒窗苦读十余年,一个无权无势无所依的学子,就这么因朝堂争斗而没了前程,心中的无奈又能向何处述说?
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想止也止不住。
杜衡看了心酸,认识萤儿至今,他何曾见过萤儿流过泪水?哪怕面对母亲的刁难,丫鬟的诬陷,她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可就在今日,她便为他哭了两回。
“萤儿!”
他双手拂上苏萤双颊,声音低哑干涩:“我杜衡何德何能,能得你青眼相待?”
他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指颤抖地抹去萤儿脸上的泪珠。可是那泪珠却像方才来时的雨一般,怎么擦也擦不完。他不敢再继续,怕自己因握笔多年而生茧的手在她的白皙如玉的肌肤上留下印记。
可是,还有什么,能柔软无痕地将泪珠儿抹去?
情急之下,他俯身低头,吻了上去。
他的柔软唇瓣最先触碰的是她的眼睫,那是泪珠的来处。她的长睫一颤,便有一颗颗泪珠随之落下。他想知道,是否止了那颤动,泪水便能止住。
苏萤被杜衡突如其来的吻怔住,他的双掌扶着她的双颊,暖意从掌中传来,缓缓驱散她心头的不安与担忧。
他的吻也是有温度的,像是温柔又怜惜的轻抚,抚过她的眼睫,给她以柔情。
似乎他的吻奏效了,杜衡只觉得萤儿的眼眸已不再被泪水泛滥,于是他接着往下,继续用唇瓣轻点她面上残留的泪珠。
先是鼻尖,再是脸颊,他的吻既轻且柔,仿若呵护心中最柔软的宝贝,一路吻去她脸上的泪痕。
片刻之后,他的吻终于落在了她的唇瓣之上。
“萤儿,”他喃喃低语,“仕途也罢,风雨也罢,有你,便足矣。”
第114章 既然已身入此局,总要知道,是被谁利用
外头的雨早已停歇,藏书阁内却愈发显得气闷。
杜衡牵着苏萤走到书阁门口,欲带她透口气。庭中石板仍湿漉漉一片,他不愿她的鞋沾湿,却又贪恋雨后那股清凉。于是两人便依偎着立在台阶上,隔着几级石阶,望着庭院几处积水,被树上残留的雨滴打出层层涟漪。
这时,清泉悄然现身,默默走出庭院,顺手轻掩上院门。
“啊呀!”
苏萤轻呼一声,屋檐处一滴冰凉的水珠落于发顶。
杜衡低头望她,眉眼间尽是笑意,抬手替她拂去发上的水珠,又将她往屋内轻轻拉了些。
谁知苏萤却轻轻一叹,道:“这么大的雨,就算停了,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干净的。总有些余波未息,一不小心,便还是会被溅湿。”
她停顿片刻,望着庭中那片尚未干透的地面,意有所指道:“也不知,那淋着许崇年的雨,会下得多大?何时能停?”
屋檐的水珠还在不停滴落,滴、答、滴、答,在静谧的庭院中越发显得清晰可闻。
半晌,苏萤抬眸望向杜衡,眼中透着光亮,她道:“表兄,朝堂之事你知晓多少?我们何不推论一番,对那背后之人做个猜测?”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信服的清明:“最坏的结果,我们早已做了准备。但若就这样不发一言,难免叫人以为,我们太好拿捏。”
她顿了顿,又道:“不如索性看清朝局,至少要知道,是谁将你卷入其中。”
杜衡望着她,目光微动,片刻后唇角缓缓扬起一抹笑意。此刻的苏萤,沉静、坚定,又带着一丝不服输的倔强,让他心头一动,只觉得此生至此,夫复何求。
他轻声道:“也好,既然已身入此局,总要知道,是被谁利用。”
他回望着她,眼里满是信任与宠溺。苏萤这才后知后觉,仿佛从认识杜衡的那一刻起,他便从未对她说过一个不字,从未。
“表兄可知,这许崇年和谁走得最近,抑或是同谁走得最远?”
大周的科考,可不是只读圣贤书,不闻窗外事便能拿下举子身份,身为解元的杜衡当然对时局有一定的了解。虽说守孝三年,闭门不出,然而有着席西岳这样交游广阔的师兄,孝期结束后的品文会,杜衡便已对这三年的朝局动向知晓了大概。
想起那日在许崇年府上遇到袁颂,更是对从前耳闻有了一定的印证,于是他道:“许崇年与内阁大学士袁之序私交甚笃。”
“袁之序?袁颂的伯父?”
杜衡拍了拍苏萤的手,点头道:“是,袁之序是圣上登基后,第一位钦点入阁的大学士,可谓是风头无两。倒从不曾传出有谁与他政见不合,相反甚得圣上看重。”
杜衡沉思片刻,又道:“若真要说朝中有谁不对付,那只有皇后与贵妃了。尤其在北地,皇后娘娘的亲弟镇北大将军裴远山与贵妃娘娘的父亲定远侯陆执共守边关。”
“两派不睦已久,却共同镇守北地,自然是非争端常起,但却总以北部蛮夷侵犯为借口遮掩。”
苏萤奇道:“一山不容二虎,圣上为何不二者选一?”
杜衡叹道:“圣上怎会不知?只是一边是他起势前的岳家,一边是助他攻城略地的岳家,撤回哪一家,便是宣告另一家赢了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