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禾捏起纸铜钱放入火中,轻声疑惑问:“是烧给谁呢?”
无坟无墓碑,年年都是如此。
师父抬起眼?,湿红的眼?眸看向她,神思恍惚,良久声音缓了缓:“故人?。”
年幼的她不懂,但经历过?昨夜,檀禾再回想起那一幕幕,不禁陷入深思。
她攥紧手指,呼吸有些沉重。
所以,师父口中的故人?是否就是阿灵,当时透过?她在怀念阿灵?
若真是,那师父为?何又一直说?她没有父母?
湿发浸透了一片薄衣,檀禾抱膝斜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沉凝地望向窗外的青竹琼枝,日光流泻在窗木之上,她明艳柔婉的侧脸在光下,透出几分朦胧不清的惘然。
乌发青衣,冰肌玉骨,宛若一幅极美的画卷。
谢清砚甫一踏进?偏殿中,便看见了这一幕,瞬间仿若被攫取了心神。
这些年来他?见过?无数的美人?,却也清楚,不过?都是一张皮相罢了,皮下如何又有谁知。更何况无论美丑与否,死后都是一把黄泥枯骨。
檀禾无疑也是他?见到过?的最好看的美人?。
可他?知道,将?他?深深溺毙的绝不是这张皮相。
在谢清砚的脚步声靠近前,檀禾醒过?神,微偏过?脸,朝他?浅浅地笑,颊畔一个梨涡若隐若现?。
她轻轻唤他?一声,声音却有些激动。
“山里寒气重,当心着?凉。”
谢清砚的声音没什么情绪,是他?一直以来惯常的语气。
但却不动声色地拾起榻上那块棉帕,贴在她的发顶,轻柔地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
她身上淡淡的清香萦绕在周身,发尾划在指腹,像是草尖在轻挠,谢清砚情不自?禁地摩挲着?。
檀禾任由他?给自?己擦拭湿发,丝毫不觉这个行为?很是亲密无间,她在酝酿好语句,想着?有无遗漏的。
当他?灼热的手指触碰到自?己还?湿润着?的后颈,檀禾下意识一缩。
檀禾一手撑着?软榻,往他?身边挪了挪,整理好思绪后,抬首道。
“殿下,我方才想了很多,那个阿灵当时或许没死,或许她真是我的母亲,但多年后,她在生?下我后也……不在了。”
十三岁是定然不会生?孩子的,阿灵应当与师父年龄相仿,若还?活着?,现?下年近四十左右,时间往前推算,阿灵是在二十出头时生?下的她。
那这十多年间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檀禾无从得知,宫里的善贵妃定然也是不知的。
檀禾将?自?己想到的所有细节和猜测说?与他?听,她语气和呼吸都有些凌乱急促,等停下来时,她喘着气抚着心口。
谢清砚抬手抚在她单薄的后背,一下一下轻拍顺气。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谢清砚听到这里眉头轻皱,理清暂时得到的信息。
谢清砚看着?她的眼?睛,问:“那祭拜的具体时日你可记得?”
檀禾微漾的清润眸子望着?他?,很笃定地道:“仲月十九。”
为?何能记得这般清楚,因为?,再往前推一个月左右便是她的生?辰。
檀禾说?完后,殿中陡然沉寂下来,唯余窗外簌簌的竹叶声。
须臾之间,谢清砚眸光闪动,倏然握紧手中的棉帕,面?色分外沉重。
十七年前的仲月十九。
正是北临与大周开战之日,朔州城一夜沦陷。
“殿下?”檀禾见他?陡然沉默,脸色凝重,犹豫着?扯了扯他?的袖子。
谢清砚垂目,视线再次落于她身上,深不可测的幽眸中翻滚着?巨浪。
“你确定?”他?再次问,双眉紧皱,声音沉得厉害。
檀禾点点头:“确定,每年都是这个时日,我过?完生?辰后没多久师父就会带我去祭拜。”
闻言,谢清砚阖上双目,屏息凝神。
当年北临夜袭朔州,掳掠了城内许多孩童,在城中架锅烧煮食婴,将?半大的幼童丢进?狼群,任野狼军大肆撕咬朵颐。
那场战役死了无数人?,远在上京的仁宣帝却想要缓兵不动,当时身为?大将?军的舅父不惜违抗圣意,毅然决然领了大军前往朔州……
檀禾不明白,为?何殿下的脸色突然之间变得这般凝重,但直觉告诉她,一定有事。
她的心提了起来,柔和的嗓音里带着?一丝疑惑:“殿下,怎么了吗?”
谢清砚睁目看她,神色缓和了些,却话锋一转问:“你师父为?何突然要带你去山里住?”
当初玄鹤从乌阗带来的消息是:檀槿的那个兄长?要将?她送人?以求攀权附贵。
这话题岔得太大,檀禾轻轻啊了声,迟疑一下,想着?:“因为?师父说?她厌倦了世外纷争,而且那些很有可能会伤害到我。”
檀禾一目不错地看着?他?,那双浸着?秋水般的眼?仁清透干净,黑白分明。
从见她第一面?起,谢清砚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檀禾的双眸。
眼?即是心,无论心中嗔痴贪欲掩藏得再好,一双眼?都会或多或少泄露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