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不来?”皇帝垂下眼帘,瞳仁在?宫灯下愈显血色,男人声?线略挑,漫声?道:“朕不懂何?意。”

洛千俞声?音变小:“舆图还没整理完。”

“不必弄了,放在?那儿就行。”皇帝重复了一遍,“过来。”

“……”

小侯爷抗旨没动。

殿内一时静的可怕,一旁侍奉的小太监偷偷抬了下眼,默默咽了下口水。

御书房再度响起声?音时,是皇帝站起来的声?音。

少年心头一沉,衣袖揽过案几的宗卷,抿唇道:“陛下……”

待皇帝停在?他身边时,少年微怔,整个人僵住。

“洛小侯爷进宫考试,竟连鞋子都没穿?”皇帝俯身,贡生们?依制穿着的素色襕衫原该覆住双足,男人指尖挑起案几垂落的衣摆,目光落在?那露出的一截素白绸袜,他轻轻一笑,道:“真是好大的胆子。”

洛千俞自知暴露,垂死挣扎:“臣穿了的。”

“那如今在?哪?”

“......”

脚踝突然被握住,少年倒吸一口凉气,那处红了一片,皇帝拇指蹭过他磨破的皮肤,在?红肿处不轻不重地按了按。

他向来不习惯被人碰脚,小侯爷喉头一哽,下意识抬脚就想?踹,却?被手心握得?更紧。虎口一收,皇帝挑眉,目光沉了些,“想?踹朕?”

那人拇指摩挲着他袜底凸起的骨节,洛千俞强忍下踹人的冲动,默默卸了力道,小声?道:“臣不敢。”

“你来考试,怎的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

洛千俞心里翻了个大白眼,暗暗恼怒,是他想?弄成这样的?

少年启唇:“臣为应殿试新制了皂靴,不想?靴底夹脚、缎面磨足,才落得?如今境况的。”

皇帝沉默少顷,忽然低低笑了声?,嘲弄道:“娇气。”

“臣没有。”小侯爷心中憋着气,别的不说?,平日里最讨厌别人说?他娇气,可偏偏眼前这位是帝王,怎么净往他的雷区踩?

心底把狗皇帝骂了千万遍,少年挪开目光,道:“陛下金尊玉贵,换成陛下穿那靴子,说?不定会肿得?比臣厉害。”

“是么?”皇帝却?未继续追问,顺着话?题道:“殿试答得?如何??”

小侯爷默默垂首:“尚可。”

“你那个字儿,”皇帝轻笑,“竟好意思说?尚可。”

洛千俞一哽,下意识瞥向案几上他刚誊抄的舆图备注……他这字儿确实有待提高,横不平竖不直,像被风吹乱的狂草,与会试以及殿试上的如出一辙。

洛千俞脸庞涨红,“臣有在?练书法?了。”

况且,书法?如何?先?不提,按照规例,殿试是先?由读卷官筛选,将评了上上等的试卷单独挑出来,殿试前十名的卷子才会呈到御前,由皇帝亲自过目。

也就是说?,皇帝不会看到他的卷子,自然也掂量不出他的水平,正这样想?着,却?见帝王背过身,一边走?,一边缓缓念了段话?:

“欲破世家藩篱,当推行全民教育,不论男女皆可入学堂;效仿外海设法,鼓励匠人创新,如此?方能国?富民强;革新漕运,若引入蒸汽铁船,贯通南北商路……”

……

嗯?怎么有点耳熟?

洛千俞腾得坐直了身,瞳孔一紧。

这、这不是他殿试试卷里写的内容吗?竟是一字不差,念的正是他写的最离谱、最离经叛道的那段!

洛千俞站起身,耳根发烫,绸袜踩在冰凉地面上,追过去?,“陛下!”

皇帝这才停了脚步,声?音也随之停滞,目光落在?他裸露的脚踝上,那处还留着新靴磨出的红痕,在?白缎袜缘若隐若现,像雪地里落了几瓣红梅。

目光凝了一会儿,皇帝低声?道:“捉到了。”

他说?:“果然没穿。”

“……”

竟在?这儿等着他呢。

这下彻底暴露,无处可藏,洛千俞泄了气,横竖都被对方看到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再挡了。

小侯爷抿了抿唇,目光悄悄往御案那边瞥了一眼,低声?道:“臣的靴子,或许在?陛下的御案那边。”

皇帝眉梢微挑,噙着笑的眼尾染得?深谙,道:“洛爱卿好大的胆子,竟朝朕要起鞋来了。”

“不…”洛千俞耳根一热,下意识反驳,可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只得?解释,“回陛下,是长公主殿下方才……”

“长公主?”皇帝沉声?道,“你是说?长公主拿了你的鞋?她乃天家贵女,要一个臣子的靴子做什么?”

要是能弄懂疯子在?想?什么,那还叫疯症吗?

洛千俞彻底熄火,好想?回家,于是顺着话?头说?:“臣并非此?意,不敢妄加揣测。”

皇帝看了他一会儿,忽而抬手,轻叩案几:“来人。”

见那人内侍太监转身走?向内殿,片刻后?回来,手里竟提着一双龙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