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暴乱恶化,愈演愈烈,港内市民人心遑遑。

李萍挂念阿爸安危,一次次让他小心再小心,然而不得天不遂人愿,纵使千叮咛万嘱咐,也防不出意外,一次拆弹行动的失败,导致连同李萍阿爸在内的十人三死七伤。

坏事总是接踵而至,李萍还未从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中缓过神,相守近二十年的爱人骤然离世,令李萍阿妈身心崩溃,一病不起。

李萍心底无比后悔,为何在阿爸尚在人世时,她未能与他多说两句话?为何还与他赌气数日?李萍伤心欲绝,可再看一眼尚在病床上的阿妈,也只能擦干眼泪,让自己学会坚强。

她独自一人主持了阿爸的葬礼,葬礼当天,在重重黑影之中,她仿佛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再一抬头,又消失不见。

此后半年里,李萍一直奔波于医院与家中,期间始终未见舒龙,她亦无心记挂他,阿妈日益严重的病令李萍忙得焦头烂额,请护工价格高昂,即便有港英政府的补贴也不足以支撑,她不得不从学校退学,以便腾出更多的时间照顾阿妈。

可一日前去清缴费用时,却被前台护士告知,费用早已清缴殆尽,另有续存的治疗费。

李萍连连追问是何人缴清。

那护士一脸疑惑道:“好像是个男的吧,高高瘦瘦,奇怪,你不认识他吗?”

李萍顿住,下意识觉得那人就是舒龙,一时间心中又酸又涩,百感交集。

她回到病房后,就看见里面亦有一个护工在照顾阿妈,见到李萍后,也只是告知她:“有人托我转告姑娘,安心回去读书,以后有帮姑娘照顾人。”

来年三月春,太平山杏花满山飞,似隆冬一场新雪,缠绵病榻半年之久的阿妈出现心衰之症,抢救半月,还是因心衰离世。

阿妈离世前,握着李萍的手,苍白的唇发出几近不可闻的声音:“萍萍…阿妈临到终了,才明白人这一生就是流光一瞬,离愁一身,处处都是分别,所以不要为阿妈哭,也不要为阿妈难过,这辈子有你阿爸陪伴,还有你这么乖巧的女儿,我已经知足了…萍萍,你记得,千万要活得快乐些,你能平安顺遂,阿妈九泉下也能安心瞑目……”

李萍满目悲怆,泪如雨下,一声声喊着“妈”,可再也没有母亲温暖的怀抱,会搂着她哄着她,叫她不要哭。

不过一年,她独自一人主持了两位至亲的葬礼,面对宾客默然的“节哀”,她也只能勉强地扯一下唇,点头应“好”。

阿妈葬礼结束后,李萍恍恍惚惚送走满堂来宾,独自一人走出太平山,只见梨花暮雨,燕子空楼,她才惊觉,原来这一年的春天已经一去不复还了,她的阿爸与阿妈也一去不复还了。

天边轰隆一声,下起了瓢泼大雨,她蹲在雨里嚎啕大哭,身上却没有沾上一点水。

李萍隔着朦胧泪眼抬起脸,舒龙半个身子站在雨里,哗啦啦的雨水从他眉骨淌下,他为她撑着伞,他没有叫她莫哭,亦没有一句安慰,只是她哭多久,他便陪了多久,直至她哭得累了,他才拉起李萍,替她擦去眼泪。

此后,李萍独自一人开店,舒龙依然是第一个到店吃饭的人,夏天时,正是在舒龙来店满一年之际,芳心易乱,她与他顺理成章地走在了一起。

转眼两年过去,舒龙与李萍感情日渐升温,只是起初那随意一句谎言,还是如一道缝隙横在两人当中,舒龙不敢去赌将身份告知与李萍的后果。

爱情中的隐瞒与谎言,小小裂缝也会变成千丈沟壑。

起初浓甜蜜意一过,日子回归柴米油盐酱醋茶,两人也时有争吵,李萍问舒龙为何日日早出晚归,舒龙只讲赚钱养家,再问赚什么钱,又讲不出话。

一日争执离家后,舒龙到酒吧买醉,醉意熏熏要归去时,忽在隔壁戏楼见到一道婀娜倩影,等他脚步顿挫,抬腿就要追上去,没走几步又不慎摔了一跤。

不等他爬起,李萍一脸焦急地从后赶来,她搀扶他回了家,一面给他喂醒酒汤,一面替他擦着热汗,口中喃喃:“我以后也不多问你了,这世上谁没几个秘密…不知道也无妨,你以后别去喝酒,饮酒伤身。”

舒龙意识模糊,只有嘴巴动了动,可声音太小。

“怎么了?是渴了吗?”李萍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又忧心他口渴,弯腰附耳一听,才听见他口中细声细语,接连不断地唤着:“小春、小春……”

霎时间,李萍血液好似凝固,她手中汤勺险些滚落在地。她也不知当时她是花费多大力气,才能忍住不去问他小春是谁?

她安安静静等舒龙醒来,等着他急匆匆要出门。

李萍只平静地问了句:“你要去哪?”

舒龙面容一僵,道了句:“今日早班”

李萍一动不动,只有紧盯着一桌未动早点的目光渐渐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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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爱如珍宝

舒龙回到昨日那处戏楼,踮起脚尖,听了里面吚吚呀呀唱了一日的戏,他不知曲名,仅记得其间一出,先是男声凄凉哀怨:“今见竹篱之内红梅盛放,不如偷摘一株,归去供奉案头,对花怀人,也可稍慰相思之渴……”

“嫩柳藏玉燕,梦回尚忆拜裙前,有缘万里丝能牵,何幸再相见…”

又是女声含情脉脉:“兰心几回暗忖,莫非错入东邻别苑,绣户遥,花径短,惊初见宋玉少年,宁不腼腆……”

男声含泪低叹:“造物弄人还可恕,花神欺我实堪怜。怎避得丝丝垂柳满江南,怎忘得点点珠痕留粉面; 我失意于情,误梅为柳,造扰芳居,乞怜乞恕……”

舒龙不知这是何曲,可李萍听得分明,原来是一出《再世红梅记》,讲秀才裴禹与丞相贾似道之妾李慧娘在西湖偶遇后,两人惺惺相惜,彼此倾慕,碍于身份有别,只是发乎情止于礼。可贾似道知情后,心生妒恨,杀害李慧娘以儆众妾,其后裴禹去往他乡,邂逅形貌酷似李慧娘的卢昭容,二人互订终身,却又遭贾似道横插一脚,欲强纳昭容为妾……

而今正唱到《折梅巧遇》,正是裴禹初见昭容时。

短暂悲情过,接着又是一段诙谐乐趣的打情骂俏,拍子渐密,气氛欢快,全不似方才悲凉哀婉,跟在舒龙身后来得李萍,却听得心渐渐往下沉……直到临了又闻男声道:“心已乱,红梅和绿柳一般春风面,栽花插柳两处相牵。”

“梅代柳,相爱后,也得闲愁尽敛,愿守相思店……”

再听那女声回应:“相思店,曾未同渡客船,终身靠郎怜……”

戏幕终了时,李慧娘化作厉鬼惩治恶人,救走裴禹,裴禹逃至扬州后,又正值昭容魂断香消之际,慧娘遂得借昭容之身还魂,与裴禹成婚。

好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如此完美的结局,李萍却听得泪如雨下,心底空落落,不禁细想…世人都感叹裴禹与慧娘爱情凄美,经历磨难方得圆满,可曾有人在意过卢昭容?在意她亦死于相思之苦?在意她于两人爱情中所扮演得是何种角色?

无人在意。

天色渐晚时,有穿着戏服的女子从里走来,细眉红唇,篱角黄昏,客里相逢,不期而会。

十年别泪知多少,不道相逢泪更多。

“小春。”离别意非轻,相逢亦怆情,舒龙眼眶微红,有一滴泪从眼角滚落,他想上前问一句她这些年可好,可还怨他,却又被几人拦住。

“夜莺姑娘今天歇客啦,想听戏听歌明天再来!”

欲偷折隔篱花,追忆堤边柳,绿柳与红梅……李萍眼见着这一幕,一时间明了许多,可惜舒龙不是戏中裴禹,她也不是词中昭容,能坦然接受“以梅代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