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每次与赵云一起,他都紧紧搂着自己,睡得甚沉,唯没想到他上一刻还在浴血冲杀,回来后竟是只言不提,仿佛是怕身上的杀孽传染给这个懦弱的小徒弟。

“赵将军是真正的男人。”柒拾叁道:“他对家人,部属有情有义,对敌人从不手软。”

阿斗陷在遐想中,“嗯”了一声。

机关门悄然洞开,把他从思考里猛地扯了出来,众士兵如临大敌,各自抽刀,挡于阿斗身前。

一缕火光从缚虎牢的长廊末端投进秘道的入口处,外面传来慌乱的呐喊,阿斗认出背光的高大身影,道:“我靠,你别老吓人成不,哑巴!”

“没事,自己人。”阿斗排开士兵,挤到吕布面前道:“师父暗杀成了?”

然而他还未得到答案,脖上已是一紧,气息被扼在喉中,身子被提离了地面,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以为这只是一场玩笑,他的耳畔传来临死的喊杀声。

阿斗与吕布对视片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赵云的银色铠甲上浸满鲜血,疲惫不堪地推开秘道门,道:“阿斗,你们先……”

赵云站在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前,闭上双眼,狠狠一拳击在洞壁上。

二更时分,西城尽数入睡,长街内民居三三两两熄了灯火,唯剩零星几盏昏黄油灯透过窗纸亮着。

打更之声回荡于空旷长街中央,巡夜人像是听到一声轻响,怀疑地朝巷内望去。

他猛地吓了一跳,连人带灯笼朝后仰倒,摔在地上,继而慌慌张张朝后退去。

“杀--”

话还未出口,手弩机括响动,一根带毒袖箭准确地钉上了他的喉咙。

站在巷内的黑衣士兵不再看他,俯下身去,从躺在脚边的死人身上搜出火折子,微微一晃,亮了。

黑衣士兵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小心打开,取出一叠薄薄的白纸,轻手轻脚地朝下一抖。形成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笼。

他提着薄纸笼的顶端,把火折凑到纸笼之下,点燃了一小团蜡芯。

与此同时,洛阳城东。

民宅内点着数盏灯,夏风把纱帘吹起。宅邸内传来女人的娇喘与男人满意的笑声。

“唷,别在这混闹,快下去,二更了,换班守城门。”

“迟些去也……本将军安排……儿郎停当。”

“将军……”

媚笑声不绝,打情骂俏在这轻柔微风中传得老远,窗外梧桐树上沙沙作响,树叶的清香飘入房中,继而“咔”的一声,女子尖叫,男人闷哼。

淬毒利箭闪着蓝光,穿过男人背脊,钉进女子胸口。

树桠上抖出一个蝉翼纸制的方灯笼,一星火光亮起,凑到那灯笼下方。

第一盏灯笼轻飘飘地越过漆黑的屋顶,飞向夜空。

紧接着,第二盏,第三盏……纸灯离地而起,随着清风缓缓上浮。

完成了任务的黑衣军士兵同时掉头,掏出利匕,疾速奔跑,在街口转角处汇合,人越来越多,不作交谈,向着洛阳城东门掩去。

纸灯三三两两地从洛阳的每一个角落飘出,城东,城西,甚至皇城的数个偏僻角落,火光在薄如蝉翼的白纸内跳跃,仿佛地面释出了飞旋的星辰,把它们温柔地送往漆黑的天幕。

太和殿楼台。

甄宓倚着栏杆,朝外望去。

侍婢柔声道:“娘娘,二更了。”

甄宓望着远方升向天际的数百盏浮灯,喃喃道:“这灯真美,今儿是谁的忌辰?城里都放灯儿呢。”

“皇上呢?”

侍婢不敢应声。

坐在角落里拨着熏炉的老嬷嬷朝外看了一眼,便自顾自道:“娘娘未见过?”

那老嬷嬷乃是袁绍家中老仆,当年甄宓改嫁予曹植时把她带到洛阳,辈份甚高,瓮声瓮气道:“娘娘没去过江东,老奴倒是记得几十年前的一些事儿……”

甄宓头也不回,笑道:“啥事儿?”她的双眼映出如繁星般的浮灯,以及深黯的夜空。

“当年曹丞相赢了官渡之战……”老嬷嬷笑着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自嘲道:“老了,忘事儿了!该唤‘先帝’,瞧我这嘴。”

甄宓笑道:“这改朝换代的事儿太多,连我也记不住,原怪不得嬷嬷。”

嬷嬷又道:“那年袁本初太尉兵败,老奴跟孙坚一家逃到江东,过了几年,先帝便带着八十万大军亲征……到了赤壁。”

甄宓答道:“不就是火烧赤壁么,又与这灯儿什么相干了。”

嬷嬷笑道:“火烧赤壁,孔明借东风,老奴恰巧就在赤壁,娘娘那时还是个小女娃,自没看到,漫江的大火……老了,说忘正事儿了,借东风前那一夜,满江上都是这灯儿。”

甄宓仿佛察觉到一丝不妥,道:“赤壁之战时也有这灯儿?”

嬷嬷取了根铜签,拨了拨熏香炉,把它笼上,继而起身,颤巍巍地走到栏旁,甄宓忙把她扶着,二人一同望向城外飘起的无数浮灯。

“那时是七月十二。”老嬷嬷喃喃道:“孔明借东风,布了个呼风唤雨的阵……老奴也不懂,刘备的夫人,唤啥来着?”

“甘倩。”甄宓低声道。

老嬷嬷点了点头,道:“百姓都说,孔明祭天,甘夫人祭水,那夜看的人多得是成山成海,江边挤满了人,东吴军放了灯儿,高高低低上万盏,都飘在江上,甘夫人走上水去,站在江上,江浪翻涌,她一拂袖,江边旗子,船,水都停了。”

甄宓难以置信般地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