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兵马若是心狠一些,为了报复您覆灭晋朝一事,干脆投向北方,也不无可能。但桓玄先打出了忠君,或者说是忠诚于南方汉人王朝的招牌,又收到了这份重礼让他表态,不管结果如何,有一个态度一定不会变,否则他会失去荆州的军心,那就是不能北投。”

“如此一来,益州联络北方一事,也必然投鼠忌器。”

若是真这样做了,他们不仅无法与荆州联手,反而会遭到桓玄的进攻。

“正是!”王神爱颔首,“咱们南方自己的事情,先关上门来解决。是晋朝还是应朝,辨出个分晓,再来对外。你听明白了吗?”

张定姜飞快地点头。

“有这两方制衡在,我也能先分出些心思,干些其他的事情了。”

“比如明日给那些官员的考核?”褚灵媛小声插话。

王神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是,这事其实没你想的麻烦。我是说,我近期能够抽空往京口走一趟了。快要入冬了,总得先让北府军过个好年吧。这里的有些秩序得换一换了。”

京口这地方啊,有个对于大部分大一统王朝来说都没法理解的东西。

永嘉之乱后,晋朝从北往南迁移,到了今日的这片地界,徐州、青州已是敌占区了,但又有曾经属于徐州、青州的百姓流徙南下来到了这里。朝廷没有将他们纳入南方各州的户口中,而是为了让州名还保持着原本的数量,说出去仍有十多个大州,在京口成立了“南徐州”,在广陵成立了“南青州”。

至于幽州冀州这种百姓南迁较少的,就在“南徐州”“南青州”的边上,放一个流寓郡,用的还是幽州冀州郡县的名字。

导致京口之地各种称呼出离的混乱,再有藏匿户口的情况,也就更加难以辨认。

现在朝代更替,反而少了不少问题。为何还要拘泥于所谓的“南青州”“南徐州”之称呢?

朝廷有心,要令“四野之声,皆有所应”,那就新置一州,从头来过,又有何妨呢?

凡事,就从京口开始吧。她要亲自往那边走一趟。

她说的想让北府军过个好年,也并不全是刚刚上任的君主想要收买士卒而已

“走吧,先回宫,出行的事情等明日事毕,拿出个章程来。”

但她刚刚踏上车驾,预备启程之时,却忽然先有一道身影跪在了马车之前。

王神爱眉尾一抬:“你这是做什么?”

跪在地上的孙恩动了动嘴唇,没有第一时间说出话来,他脸上的神情也像是走马灯一般,在须臾之间就闪过了好几个。

直到他腮帮子一动,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忽而重重地叩首了下去:“臣有一件要事,想要屏退众人,与陛下详谈。”

陛下英明神武,办事雷厉风行,若要登基绝不隔夜,这都是天大的长处,就连新朝初立,对于朝堂官员和境内军阀的约束,也自有自己的一套手段。

真是天生帝王!

现在还要前往京口,改变“一郡分为四五,一县割成两三”的局面,让北府军与京口百姓过个好年,更是仁慈顾民的表现。

但问题来了,北府军是舒坦了,他叔叔可还因为天幕说的起兵反叛在海岛上受冻呢!

他们也得过冬啊!

陛下肯定不会介意提前收编他们这些革命军的对吧?

当然,还有个事情促使他在今日说出了这句话。昨夜他小睡片刻,便做了个噩梦,梦见他叔叔举着一只断手追在他后头猛抡,提醒他这个不孝的侄子别光顾着自己发达,把大事都给忘了,直接把他吓醒了过来。不成不成,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了。

王神爱的目光在张定姜与孙恩的脸上扫过,“起来吧,回宫之后,你单独向我禀告。”

这可真是今日的意外之喜了。因为天幕的缘故,她登基仓促,朝堂并未经过彻底的清洗。

好在,那三把刀中的其中一把,看来还是能够顺利来到她的手上,在将来完成这件

未尽之事!

次日的晨鼓敲响之时,往东南方向前去的人马又多出了一路。

但对于身在建康的百官来说,他们可顾不上这个。

天光尚未大亮,他们就已聚集在了御史台。

这里本是当朝皇帝的“耳目之司”,负责代表皇帝监督各级官吏的所作所为,也能偶尔负责参与案件的审判,不料却被应朝新君选作了考核之地。

但又好像极为合理。

负责纠察百官的侍御史自打朝纲败坏后,就已等同于闲置,如今总算是有了个新活。从指出“违反朝仪”到严盯考场纪律,从某种意义上还能算是专业对口呢。

谢重哆嗦着走过台院前的阶梯,莫名觉得此地森冷的气氛让人更觉紧张了些。

昨日城上集会之后,他便难得翻开了收藏的诸多律令条文和治世之书,甚至挑灯夜读了大半宿,才终于和衣睡下。

今日早起之时,都觉有些头重脚轻。还是听到死了丈夫的女儿谢月镜又同他呛声,才比先前清醒了些。

坐入“考场”坐席上,他又揉了揉额角,终于重新找回了些耳清目明的状态。

多少年了!

除了年少之时聚集在长辈门前的情况之外,他有多少年没经历过这种所谓考校了。

永安明明出自王谢高门,该当以此身份为荣,到底为何非要搞这样的一出!

但幸好,他虽有多年疏于读书,进学惫懒,昨日翻书之时就已发觉,那些早已刻入意识里的诗文,就算时隔多年也不会忘记。虽未必能领先于群臣,但怎么说都要比那些觊觎朝廷官职的凡夫俗子强多了。

他刚想到这里,忽见在他的旁边坐了一个人,还是个熟人。

谢重大惊:“你为何会在这里?”

庾鸿戴着镣铐,抬起手来便是一阵叮铃桄榔作响,麻木地回看了谢重一眼:“我父亲向陛下求来的,说他自己殿前失仪,被锁拿无妨,我却是朝廷的官员,也并未做错事,为何不能前来考试。若能侥幸继续受封应朝官职,也算庾氏为陛下多提供一位良才。”

谢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