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1 / 1)

苏释走的那天,给魏一一些钱,魏一没要,说钱她不缺。苏释想抱抱她,但她勾着腰逐个给儿女穿鞋。于是苏释抱了抱漂亮的双胞胎,对小男孩说,你若是男子汉,就照顾好姐姐跟妈妈。

魏一的那个小儿子,果然是邹将君的孩子,听不得这些激将的话,将小胸脯拍得咚咚的响,说我是男子汉,我会照顾姐姐妈妈。

魏一没去机场相送,她对那机场有恐惧的回忆。

苏释走了。魏一这才敢回忆一番过往,那个时候,自己还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每天担忧着女儿情长和英语四级。那个时候,苏释去美国,她没去相送,她流着泪在教室课桌上刻下他的名。

一架飞机从阿里湛蓝的晴空飞过,拉出长长的白线。无论苏释有没有坐在上面,那一刻,都是对她青春年少的一个终止。魏一转身牵着一对幼子的手,问:“晚上我们去外面吃好不好?”

孩子们毕竟年幼,没有那么多值得伤感的事,尽管苏释也没留下做他们的爸爸,但那一刻他们毕竟是高兴起来,活蹦乱跳的拍着手,嚷着吃手抓羊肉手抓羊肉!

再后来,魏一有些发烧,怕传染孩子,就将两个小淘气托给隔壁阿妈照看着,她躺床上,浑身酸痛,四肢乏力,总是觉得冷。锅里熬着中药,咕咕的响,散出清苦的草药味。

魏一心里想,多病一会儿吧,终于可以闭一下眼,休息片刻了。她太累了,几乎到了极限。但转瞬之后,她又给自己打气:快好起来,自己不在,孩子们能乖乖吃饭吗!

“小猪,小猪!”谁在喊她。那声音,磁性,浑厚,富有穿透力,多像他啊!

魏一睁开眼,果然是邹将君站在床前,一对浓郁的剑眉紧紧皱拢:“小猪,我回来了。”

魏一的眼泪瞬间涌上来,她拼命挣扎着坐了起来,抓住他的手:“真的是你?老公?我不是在做梦吧?你真的没死?”

邹将君笑:“我有你,还有两个孩子,我哪里舍得死!”

魏一紧紧的抓着他的手,果然是他,那双大手掌,手指纤长,指腹有淡淡老茧的手,魏一将脸覆盖上去,来回摩挲:“你可回来了,老公!你终于回来了……我……我好想你……你不知道我多想你……”

“但是你居然生病了!一点都不乖,还把我们的孩子托给别人照看!我很生气!”邹将君说,果然有了生气的表情,薄唇紧抿,剑眉倒竖。

“我马上去把孩子们接过来!老公你别生气!”

“不行,因为你惹我生气了,所以我又得离开你!我走了!”他说着,果真往门外走。

“别走老公别走,求求你别走……”魏一欲扑上去,却怎么也追不上他,他就像片没有须根的灵魂,轻飘飘,冷清清,瞬间移动到门外,抓不住留不下。

“老公”魏一尖叫一声,瞬间醒了过来。才发现又是一场梦。她摊开自己的双手,久久凝视,一遍一遍的,细细的回味刚才的与他的手十指相交的触觉。

曾经她从来没想过去珍视的东西,现在奢侈得仅能在梦里。

下一秒,魏一顾不得满头大汗,满脸的泪痕,胡乱抹了两把脸,穿着拖鞋就去邻居家接回孩子。

年复一年,一双双胞胎儿女转眼三岁。姐姐随母,生得明眸皓齿,见人见爱;弟弟随父,长得星目俊朗,漂亮非凡。姐弟二人既有藏族小孩的纯真豪迈,又遗传了邹将君那股子贵族气质。这么一对璀璨的小天使,加之是阿里英雄邹将君的后代,便在当地很是得了番名气。

阿里的夏季很好,不冷不热,荒茂的山丘上,也点缀了些绿色儿。魏一出门买菜归来,未进得院子,就听一双儿女正争先恐后的展示自己健康的小身板。小儿子说:“我比姐姐吃得多,一顿能吃三碗!”小女儿说,“你尽吹牛!你昨天吃饭不乖还被妈妈打了屁股!”

魏一暗忖这又是哪个政府部门前来慰问。

走进家门,与来者四目相对的瞬间,手上的菜应声落地。

那人本是蹲在两个幼子跟前,见女主人回来,缓缓站起了身。

他高大,英武,看人的神情淡淡然一如往昔,却只在见了魏一时,露出无穷温情。此刻他携了笑,轻声说:“小猪,我回来了。”

魏一觉得,又是梦!

梦真是个又可爱又可恨的东西。

但这回,他矗立在眼前,深情凝视的那双眸子那么真实!

但是,只要梦不醒,梦里的他哪一回不真实呢?

魏一站在原地不敢动,细细的将他打量,揉揉眼,再揉揉眼。

“小猪。”邹将君又喊。

原来,邹将君并未死亡。

当初子弹打进肺部,能保住一条性命已是医学上的奇迹,是患者强大的求生意识的驱使。但他肺部受伤,又耽误了治疗时间,最后导致脑部供血供养不足,大脑皮层功能严重损害,处于不可逆转的深昏迷状态,丧失意识活动,只是皮质下中枢仍可维持自主呼吸运动和心跳,就是人们熟知的,植物人。

邹母痛恨魏一,只为让魏一彻底死心,故意将邹将君死亡的消息散播开来。

一年之后,邹将君在强大求生意志下,再次挑战生命奇迹。或许是因为邹母日益锲而不舍的悉心照料,或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对妻子的思念,反正,邹将君竟逐渐苏醒过来。只是初时恢复,十分虚弱,思维和自理能力皆大不如前。只能靠坐在床上,说一些简单的语句,对过去经历的事丝毫记不起来。罗英每日为了儿子的病情,求神拜佛,见儿子终于好转,喜极而泣,对他的照料更是体恤有加。却绝口不提他从前有过婚史,不提那个女孩半句。

又过了半年。

五月,正是出柠檬的季节。

一天下午,邹将君从午睡中醒来,愣愣的盯着窗外嫩绿的新叶不知想什么,半晌,他突然口齿清晰的冒出一句:“柠檬水。”

邹母很高兴,忙差人拿了来。

邹将君盯着那瓶淡黄色泛着点点柠檬瓣儿的透明液体,拿在手里晃了晃,犹犹豫豫的,轻抿一口,只觉得一股美好的,酸涩的,似曾相识的滋味,由远及近,由深及浅,那味道伴随着曾经的记忆,模模糊糊,慢慢腾腾,从灵魂须根处浮出水面。

邹将君低下头脸,思索半晌,轻缓的抬起眸子,平静而坚定的盯着母亲,问出:“魏一呢?”

半年之后,邹将君登上了西行的航班。

世界顶端的风,呼呼从耳旁经过。两人站在风中,四目相对,一时间,竟忘却了人类还有言语一说,两人都只是默默的,默默的凝望。

彼时那些躁动的青春,稚气的岁月,已随年轮逐渐逝去,只沉淀下内敛博大,在眼睑,在脸庞,在双鬓,在发梢。

魏一伸手拭去眼角的润溢,缓慢而坚定的朝邹将君走过去,每走一步,都似踏在虚渺无端的云层。

邹将君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沉默。像初始那般,深深的深深的凝视。

他捧起她的脸,几年高原日照,她白皙娇嫩的容颜已不复存在,她像任何一名普通藏族妇女那般,黝黑的脸颊,有健康朴实的高原红。

一双眼睛更显得格外纯净。

他认为,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