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邹将君那句想想你的家人触动了歹徒的恻隐之心,兴许是邹将君改用的藏语让歹徒心生亲切从而放松警惕,歹徒挥了挥拿枪的手,终于厉声说:“你过来!”
邹将君大步走去,歹徒果然依言将少妇放开。那少妇一被丢开,便软到在地,显然已经惊吓到了极致,这时已经晕了过去。
机场的警卫毕竟训练有素,抓紧这其中的空隙,果断朝歹徒开了数枪,将其当场击毙。
机场顿时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且持久不断。
邹将君这才感到中枪之处疼痛起来,皱了眉头。只因救了两个人性命,心里头还是高兴的,精神状态还不错。
魏一见邹将君虎口脱险,喜极而泣,大喊着老公,飞快朝邹将君奔跑过去。
邹将君抬头,本是一脸笑意,余光却瞟到另一个藏民,手持洞黑的手枪,对准了自己,邹将君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大喝一声:“小心!”随即飞扑上去,抱住魏一在空中一个旋转,与此同时,枪声应声响起,回荡在安静无声的大厅,显得格外凄厉。
魏一被邹将君压在怀里,二人应声落地。
原来持枪的□分子却不止那一个,另一个还埋伏在人群中,时机而动。见同伴被击毙,大为愤怒,举枪就向邹将君打来,邹将君早看见了那人,本可躲开,正巧魏一朝邹将君扑来,情节之下,邹将君无多余时间思考,抱住魏一一个转身,背后却替魏一挨了那颗子弹。
片刻之间,警卫再次开枪,将第二个歹徒击毙。
魏一仓皇的从邹将君身下钻了出来,跌跌撞撞,跪在邹将君身边,见他双目紧闭,全身一动不动,背后一个黑色窟窿,殷殷流出血来。魏一只吓得四肢瘫软,面无人色,只觉得眼前一黑,克制着自己不晕过去,大喊一声,“老公!老公!”扑到邹将君身上,却不敢贸然搬动他的身子。魏一情绪失控,凄厉的对身后的人咆哮:“救人啊救人啊!救我老公快点快点!求求你们……快救他啊!他是我老公……”
魏一突然疯了一样,她睁大血红的眼睛,冲进人群,她满脸满身都是血,跪倒在人群跟前,紧紧的,挨个拽他们的裤脚,像在一线生机里抓住的救命稻草:“救他!救他!快点!求求你们!他不能死!我们还要回内地结婚的!我们是去结婚的……”
那些围观的妇人,在看琼瑶剧的悲欢离合时,或看老版红楼梦黛玉葬花时,都会情不自禁的流露出真情实意的悲悯与同情;但她们看到现实里,活生生的女人正经历着与亲人的生离死别,她们只是惊叫着退后,退后,唯恐魏一沾满血的手弄脏她们的衣裙。
邹将君舍命救下的那小男孩躺在一边,在他父亲怀里瑟瑟发抖,满地的鲜血,他小小的身子动了动,他父亲就将他搂得更紧,并用大手捂住他的眼睛。
整个大厅静了下来,魏一无助的呼救像风里的女鬼。
救护车最终姗姗驶来了,将邹将君送往了狮泉河最好的医院。
歹徒的最后那颗子弹打中邹将君的肺部,以阿里医院当时的医疗条件不允许动如此大的手术,必须先采取保守治疗,将血止住,然后立即送往内地。
如此一来,手术最佳时机就错过了,邹将君命在旦夕。
邹家人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扑天抢地的赶了来,接了邹将君当夜便飞往成都。
魏一神智稍清醒了些,脸色青白,就要跟着去。被邹母罗英厉声喝住:“你还有脸去吗?你是不是觉得害我们邹家还不够多?害君儿还不够惨?我儿子如今只剩半条命,救不救得活……还是个未知数。算我请求你,离他远点!再不要来祸害我们邹家了!”
到了内地,医生立即动手术取出子弹。但邹将君始终未醒过来。
魏一悄然前去,想见一见弥留之际的邹将君,只往那床上瞧了一眼,便被邹家人发现,驱赶出来。但只需一眼,足已将她的心撕成碎片:邹将君面色苍白,连昔日那红润的薄唇,此时也是如洒了层白霜,双目紧闭,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仪器。魏一多想扑上去,轻唤几声老公……却是不得。
魏一悄悄询问了主治医生,得知,邹将君随时有可能撒手人寰。那一刻,她哭得昏天暗地。
苦撑半个月,邹将君终究是离开了人世。
魏一就一直守在医院外面,直到他临走前,邹家也未让魏一见他一面。
魏一想带走邹将君的骨灰,她一直跪在医院门外。邹家人恨不得噬魏一的肉,哪里肯交出来。罗英一脚踢在魏一身上,凄厉大骂:“滚!再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然后那个年过花甲的妇人,那个高贵一世的罗太宗前董事长,竟毫无顾忌的仰天大哭。再没有昔日的犀利,庄严。
昔日的邹部长稍讲些道理,他问魏一:“君儿是我们的儿子。是你什么人?你有什么权力带走他的骨灰?”
魏一张口结舌,才想起她和邹将君是要回内地复婚的,但内地是回来了,他却永远的遗弃了她。是啊,她有什么权力呢?仅凭无名指上那颗璀璨依旧毫无说服力的戒指吗?
魏一神色呆滞,在门口整整跪了三天,最后气息奄奄,晕倒在地。
鸳鸯这种鸟儿的一生,止则相偶,飞则相双,雌雄未曾分离,若先去了一个,余下那只必定相思而亡。邹将君忒也小人,定是深深知晓之。故死神前来提携,他便义无反顾替了她,抢了这个大便宜。今生余下她一个,慢慢蚀其心智而死。
而后,邹将君为救游客母子,与□分子斗智斗勇,身中三枪,最后英勇献身的事迹传遍祖国大江南北。邹将君受了表彰若干。
魏一承了邹将君一个情,这个情,是他用生命去换得,是她一辈子无论青灯枯坐亦或当牛为马,都无法还清的。
魏一这个女孩,是一个胆小迟钝,爱哭爱笑的女孩。总的来说归于普通,只是那私生子的自卑身份,让她习惯将真正的大悲藏于心中,每每越是伤心欲绝时,越是镇若常态,一滴泪也不会在人前流出。
当这个世界所有可爱的事物一寸一寸的从她眼前消失,她没有诗意的动人的死去。她必须求生,但是这样的日子,活着也需要勇气。
魏一独自回了阿里。
魏一去邻居家要回小狗君君。
自魏一离去后,君君每日眼巴巴望着魏一去时的方向,等着盼着,却不再进食,每日只饮些清水。待魏一接它时,已瘦得皮包骨头。本是气息奄奄的趴于地上,见了魏一,挣扎着爬了起来,低头呜鸣,摇头摆尾,浑浊的黑目竟似有泪花。
魏一带着君君,住进邹将君生前住的那个屋子,尽管家徒四壁,总觉得比其他任何地方都叫人踏实。那狗果是通了灵性,初初进得邹将君生前的房子,在屋里慢慢的走动,轻轻嗅着每一处角落,随后它趴在邹将君穿过的一双拖鞋上,神情凄凉,发出“呜呜”之声的低鸣。魏一唤它“君君”,狗儿便抬一抬焉巴巴的眼睛,轻“呜”一声,情形十分凄凉。
之后君君被魏一养得日益健壮,只是依旧不活泼,冷漠的脾性与那人甚似。
71、邹将君忒也小人 ...
魏一带着君君,日子浑浑噩噩。每天早上醒来,她都为自己居然还活着而感到惊讶。
魏一在门前立了一座新坟,墓碑上写着亡夫邹将君之墓。墓里埋着的,是邹将君在班公湖畔重新替她戴上的那枚婚戒。在那个海拔4600米,世界屋脊的屋脊,离天空最近的地方,他俩的爱情,将圣洁如雪莲,在清明的乾坤下,永垂不朽。
班公湖,魏一又去过一次。那个美丽蔚蓝的湖泊,有着含蓄而优雅的名字,寓意着长脖子天鹅。阿里的太阳还是那么鞠躬尽卒,无论是彼时的郎情妾意,还是此刻的阴阳相隔,它都一视同仁毫无人性的照耀着。只是风肆无忌惮,大了许多。班公湖还是那么恬静而美丽。曾经邹将君英俊的笑容还是历历在目,他说的话还回荡在耳畔,还有他用口琴吹奏的《Secret Love》,还迂回在群山之间,天空盘旋着那只苍鹰,还是不是当时那只?
他说他爱这里的圣洁,他死后骨灰要洒在这里。
魏一弯身捧起脚下一把细沙,向湖面扬洒而去,风太大了,吹得那沙粒飞了好远。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魏一本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突然平白感到一阵阵反胃。
去医院查得,竟是有了身孕。魏一盯着医生,怔怔然。回到家躺在邹将君生前睡过的木床之上,轻轻将肚子抚摸,好久好久。
魏一不敢置信,老天竟初次待她如此厚道,在人生的绝望低谷,又给了她邹将君生命的延续,给了她另一个生动的憧憬。那便犹如,站在黑暗无涯的悬崖之巅上,在失足坠落的前一秒,终得见一片浩瀚璀璨的曙光。忽觉颜面清凉,伸手一摸,已是泪水潺潺。那便是自邹将君离去后,第一汪清泪。
十月后,魏一在拉萨产下一对健康的龙凤胎。姐弟俩皆长得五官立体,浓眉星目,将父亲的好相貌遗传了个十足。
魏一喜极而泣,暗忖,这双幼子生在高原,必定能与他们父亲一般样,顶天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