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晏礼将自己面临的困境告诉了陆弛。周晏礼在加入方艾之前,既未曾与企业主接触过,也不懂企业管理中的弯弯绕绕,而陆弛做审计的这些年却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所以陆弛一听就明白过来,所谓的关节事业部,不过是方艾骗取国家经费的手段,能做出名堂最好,做不出张旭也不在乎。
身为方艾医疗的老板,张旭要的是稳扎稳打,提升方艾在创伤类植入物中的市场占有率,而绝非科研创新。他愿意花一点点的钱养着这支团队,但只是一点点,再多就不肯了。
正如陆弛猜想的那样,随着时间的推进,张旭对关节事业部彻底丧失了耐性。本就不多的研发人员被一个个调离岗位,到最后,整个团队加上实习生只剩下了区区五人。
周晏礼找过张旭无数次,可得到的只有敷衍,两人矛盾愈发激化,慢慢竟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
最后,张旭半开玩笑地说,既然你这么想做关节植入物,那不如你把关节事业部买下来,设备有了,员工也是现成的,以后你做老板,自负盈亏。
张旭这话说的七分玩笑三分试探。他早看出周晏礼的脾性与常人不同,自然不相信他做得了老板、做得成老板,可研发设备已经买了,人员也已经聘请了,就算要遣散,也是笔不小的花销,若是周晏礼真肯当这个冤大头,他倒也不亏。
周晏礼沉默了。诚如张旭所想,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要创业当老板。于是,周晏礼铩羽而归。他准备好简历,打算换家公司,继续做自己的人工关节。
陆弛看周晏礼郁郁不得志,心中也憋闷不已。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那些个脑满肠肥的民营企业主会去追求打破国外技术壁垒的问题,更不相信他们会真正重视研发创新。就算周晏礼再换十家公司,结果也是一样的。
于是,陆弛问他,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做这件事。
周晏礼点了点头。他是个情绪极为内敛的人,这些年中,除了对陆弛以外,唯有对这份事业他表现出了诚挚的热情。
陆弛想了一会儿,他笑笑说,那我们就把方艾的关节事业部买下来吧,不过具体的事情要我来跟张旭谈。
陆弛不懂骨科介入物,更不懂研发,但他懂估价,懂价值,更懂人性。张旭留着关节事业部,也不过是个费用中心,既无盈利的可能,也不能带来什么价值,对张旭而言,这就是个烫手山芋。只要摸清这一点,不愁价格压不下来。
陆弛拿出了他与周晏礼二人全部积蓄,外加一百万的经营贷,以买废品的价格接手了方艾的关节事业部,成立了微瑞公司。
微瑞的开局只有五个员工、两个老板,外加一百万年利率百分之六的经营贷。
周晏礼雇不起技术专家,凡事只能亲力亲为。他虽是医学博士,但只会使用材料,却不知如何设计、制造材料,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是从头学习。他带着几个员工没日没夜的读文献、做研究,当时的微瑞虽是个草台班子,但所有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那就是中国人一定不比外国人差,别人能做得出来的,他们也一定行。
而陆弛则包揽了财务、人事、行政、采购的工作,一边拉关系找贷款维系公司的运营,一边到处找找投资人。那时候,陆弛每天早晨一睁开眼,脑子里就是六个点的年化利率与一个月十几万的用工成本。
医疗科技公司的烧钱速度是外行无法想象的,而银行又对这种刚刚起步的小公司抱有极度的不信任。那段时间,陆弛不知拜见了多少的信贷主管,拜托了多少的行长,却无一家银行肯放贷给他们,最艰难的时候,连交给方艾的房租和电费都是陆弛从好几张存折中凑出来的,真当是到了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境地。
他们就这样维系了半年的时间,陆弛与周晏礼终于遇到了一个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的投资人:景明医疗投资的老板姜佚明。
姜佚明也是学医出身,只不过一早就转了行他研究生一毕业就进了基金公司,先是做医药领域的行业研究,两年后开始做大健康领域的基金经理,赚得盆满钵满后急流勇退,自己开了家投资机构,专做医疗企业的投资孵化。
得到姜佚明的投资后,微瑞的处境大大改善,他们搬出了方艾医疗,入驻了产业园区,从此有了自己的办公室与车间。他们不断招兵买马,从跨国巨头的员工到海外名校的应届生,从五个人变成五十个、五百个……
又过了整整一年,微瑞研发出了第一代产品。微瑞成立的第三年,他们的人工髋关节、人工膝关节、人工肩关节、人工肘关节均实现量产。微瑞的经营终于走向正轨。正是这时,那些曾经对微瑞不屑一顾的银行信贷主任也一个个地找上门来,求着陆弛要放贷给他们,当真让陆弛啼笑皆非。
陆弛看了一眼日历,往前翻了几张,而后又在将今天圈起个圈儿来。这些日子,周晏礼实在忙得厉害。他俩已经三个多月没跟姜佚明碰面了。这实在不应该。
他立马编辑了条信息,说:“抱歉啊姜总,晏礼这两天出差了,要不换个时间我们再约你?”
姜佚明那边直接打来了电话,两人寒暄一阵后,姜佚明突然来了句:“这次晏礼出差,你怎么没跟着一起?”
陆弛一愣,他倒是不知道姜佚明何时察觉出了周晏礼的毛病,他与姜佚明关系向来不错,算是脾性相投,姜佚明这些年也帮了他与周晏礼许多。只是,姜佚明到底是微瑞的投资人,他不想向姜佚明透露太多有关周晏礼的情况,只笑道:“晏礼和于总能处理得好,我跟着干什么?公司里还有很多事要管。”
姜佚明也笑笑,突然来了一句:“陆弛,出来喝一杯吧,这次不聊工作。这么久了,你也没什么机会能出来放松放松。”
陆弛脸上的表情凝了一刹,旋即笑道:“好啊。咱们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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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佚明不是炮灰哦,是另一本预收的书的攻。
第15章 你有没有想过去看医生
下班后,陆弛随便在食堂应付了一下,就往姜佚明选好的酒吧赶去。路上他给周晏礼拨了个电话,只是对面无人应答。他心中没什么起伏,只当周晏礼是在忙。
莫约十分钟后,陆弛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他趁着红绿灯的关口打开一看,是周晏礼发来的信息,说现在正在陪长源医院的院长、主任们吃饭,稍晚点儿给他打过去。
陆弛抬头看了一眼红灯,连忙回道:好的,你先忙。末了,他又添了句,姜总找我一起喝酒,结束了我打给你。直到陆弛等了两遍红绿灯以后,周晏礼那边都没再回复。陆弛将手机切换到导航模式,跟紧前面的车启动。
姜佚明找的这间酒吧很是安静,一走进便看到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在拉大提琴,吧台里站着一个小伙子,逢人便腼腆地笑笑。酒吧内设置了十几间半开放的包房,很是私密。
陆弛找到姜佚明订好的那间包房,他掀开纱帘进去,看到姜佚明已经提前点好了酒水。陆弛一边与姜佚明握手,一边笑道:“姜总,好久不见,最近我和晏礼真是忙昏了头,特别是晏礼。”
两人面对面坐着,幽暗的灯光下,陆弛能感受到姜佚明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脸上徘徊。他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且不知姜佚明今日找自己来究竟是何意。
玻璃杯中的威士忌在黄色灯光的映衬下泛起一道光线,陆弛端起杯来喝了一口,酒精刚一滑入口中,一股烧焦的沥青味儿就直冲鼻腔,他不禁失笑,说:“喜欢重泥煤口味的人不多,姜老板倒是多年不改。”
姜佚明没有说话,他喝惯了这款酒,自然不觉得辛辣呛鼻。他将手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随后出身子,朝吧台内的小伙子示意。那小伙子看起来与姜佚明很熟,看到他招手,立马又倒了杯乐加维林端到他们桌前。
陆弛怔了一下,问:“你喝了多少了?”
姜佚明笑笑,他眼神清明,不似喝醉,只轻轻摇晃着玻璃杯,无名指上那枚泛旧的戒指与玻璃之间发出撞击的轻响。
“叮叮”、“叮叮”。
姜佚明看着杯中焦糖色的威士忌与冰块碰撞,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陆弛,你是个很不错的人。只是我们很少有机会能单独喝一杯。”
陆弛哑然失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想了一会儿说:“姜总,只要你有时间,随时都可以找我。就怕你平时太忙,不敢随便打扰。”
姜佚明的眼神带着三分玩味七分狐疑,他扯了扯嘴角,盯着陆弛的眼睛问道:“真的?晏礼没关系么?”
陆弛一愣,下一秒,他听到姜佚明说,晏礼的精神障碍那么严重,你经常出来和朋友聚会,不会影响到他的状态么?
陆弛的身体一僵,他嘴唇翕动,片刻后又正色道:“姜总,晏礼的情况已经好多了,其实他在外一直控制的很好”
还没等陆弛把话说完,姜佚明就打断了他,说道:“不不不,陆弛,你不要紧张。今天我们难得单独出来坐坐,我不想跟你谈公事,更不是想质疑晏礼的能力和你们对微瑞的管理。今天你就把我当成一个朋友。今晚咱们之间就是纯粹的,朋友间的聊天。”
陆弛一时摸不清姜佚明的想法,他扯出一个笑意,还未将口中的话语编排好,突然听到姜佚明说:“我还挺想跟你聊聊的。可能是快到我男朋友的生日了吧。”
陆弛顿了一下。姜佚明突然谈到“男朋友”这个话题让他稍稍放松了一些。只是他与姜佚明认识并非一朝一夕了,却从未听姜佚明说起过自己的私事。
在陆弛眼中,姜佚明向来是个迷他好像既没有过去也没有生活,这些年来,一直穿梭在不同的城市,在寻觅、在追求,却又没有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