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月曾以为自己永远会是一艘孤舟,漂泊在海中,无处停靠。直到一通外地电话,打破了往日平静。在两千公里外,竟然有一个名叫林桁的男生在等她。
衡月将他接到家中的当晚,就见他局促不安地站在客厅,浑身湿汗地看着她,低声道:“姐姐,我好像发烧了……”
第一章:深海中的灯
“喂,你好,请问是衡月小姐吗?”
早上九点多,衡月接到一通来自苏安省南河市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操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喂”字拖得很长,带着抹纯朴的方言口音。
今早天色蒙蒙亮时衡月才睡着,躺了不到四个小时,头脑昏沉得仿佛塞了满满一脑袋湿棉絮,此时骤然被手机来电的振动吵醒,心脏震跳加速,仿佛有头皮鼓在胸腔里擂动,很不好受。
房间里冷风吹拂,空调发出轻微的运作声,她蜷在床上,眼皮像粘了胶,捏着手机含糊回了几个字:“嗯……我是。”
声音低哑,分外无力。
那边听见她的回话,情绪十分激动:“哎呀,太好了!太好了!终于联系上你了,衡小姐你好,我是南河市安宁村的村长,联系你主要是想跟你商量一下你弟弟林桁的事。”
……
弟弟?她哪里来的弟弟?
衡月皱了下眉,眼睛张开一道狭长的缝,忍着屏幕刺眼的亮光瞥了眼来电显示,看清上面“苏安南河”几个大字后,回了句:“抱歉,你打错了。”
说完不等对方回复,就挂断了电话。
衡月住在北州市,看见别省的来电,认定这是通拙劣的诈骗电话。为了不再被吵醒,她开了勿扰模式,将手机扣在一旁,又闭上了眼。
但她一动不动地躺了近一个小时,除了突突跳痛的太阳穴越来越昏胀以外,却再无半点睡意。
她的睡眠状况一向不佳。
衡月认命地睁开眼,摸过手机,发现上面显示着两个未接来电和几条彩信。
未接来电正是先前接到的那通“诈骗电话”,而那几条未点开的信息也来自于同一个号码,在网络普及的今天,竟是很少还有人在使用的彩信。
如今电话诈骗这么执着了吗?
衡月本能地感觉到了些许异样。
她点开信息,径直撞入视线的是一张标准的证件照,几乎占据了手机整个屏幕,照片里是一个模样清俊的少年,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
证件照似乎是手机镜头怼近了拍的,尺寸很大一张,但像素却不太好,拍得有点模糊。不过仍可看清照片里少年的长相。
面骨清瘦,眉目漆黑,挺鼻薄唇,五官生得极好,但神色却很平淡,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镜头。
充其量也不过一个长得不错的少年人,但就是这张照片,却让衡月愣了足足半分钟。
因为照片里的这张脸,和她去世的继父竟有三分相似。
就像是……就像是一对父子。
衡月怔怔地看着照片,若有所思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打开床头灯,浏览起另外两条长逾百字的信息。
信息里说照片里的这个少年名叫林桁,正在南河读高中,爷爷奶奶已经相继去世,之后身边就没了监护人。
给衡月发消息的是林桁村里的村长,林桁无依无靠,也没有收入来源,为了高三中途入学,参加高考,前段时间村长便去帮林桁办理了国家的学业补助申请。
但半月后,村长收到消息说补助申请没办下来,后来一查,才发现他法律上还有好几个家属父亲、继母和继姐。
但其中只联系上一个继姐,也就是衡月。
林桁补助申请表上填写的是单亲家庭,与事实不符,根据相关要求,补助没办下来,因此也就上不了学。
这都还不算什么,更主要的问题是,林桁如今才十七岁,还未成年,法律要求尚未成熟的未成年人必须和监护人居住,不然就要以保护之名被送往未成年看管院。
那种地方,和孤儿院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村长言辞恳切,再三请求,信息里没有要求衡月这位素未谋面的姐姐担负起照顾林桁的责任,只恳请她帮忙联系一下林桁的父亲。
显然对方还不知道,林桁的父亲林青南已经在半月前离世了。
衡月逐字逐句看完,放下手机,神色迷茫地盯着虚空处看好一会儿,而后下床从保险柜里翻出了户口本。
衡月的母亲和林青南在十二年前结婚,衡月从来没听说林青南还有一个儿子,她母亲也没同她提起过。
两人先后在半年前和半月前去世,衡月后事未处理好,也还没去办死亡证明,此时翻开户口本一看,才发现户口本里明明白白写着四口人。
翻过前三页户页,后面是一叠空的透明保护层,衡月捏了捏户口本的厚度,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她挨页仔细又翻了一遍,才在其中不起眼的一张保护膜里发现一张对折夹在里面的薄纸。
衡月抽出一看,赫然是林桁的户口页,且户籍地址和村长提及的信息都能对得上。
衡月不知道为什么她母亲和林青南要将林桁的户口页藏起来,两人已经去世,她也找不到人询问。
但蓦然得知自已法律上还有个弟弟,衡月面上的表情却很淡,没有喜悦,也不见被隐瞒了十多年的愤怒。
她把林桁的户口页展平放回保护层里,唇瓣一动,忽然极缓地呼了一口气,像是觉得这事十分荒唐,但又有种无从推卸的责任感。
她望着手机里林桁的照片,手指在屏幕上轻点了点,发出“嗒、嗒”的响声,不知在思索什么。
她的狭长的眼尾微微垂下,明亮的手机屏幕上,少年略显青涩的脸庞映入眼中,过了大约五分钟之久,衡月拨通了电话。
衡月所在的北州市和林桁所在的南河市隔了两千多公里,第二日,衡月乘飞机飞往南河,出了机场,就径直打车前往了安宁村。
联系衡月的村长姓李,是个面容和善的中年男人,她同村长在村委会见过面后,简单寒暄了几句,两个人都想着尽快将事情解决,便没多言,一起前往了林桁家中。
去林桁家有一段泥土小路,车子进不去,只能步行。
快三十度的天气,衡月撑着把遮阳伞,感觉脸上的妆都要晒化了,她实在没料到南河的天气这样毒,好像和北州不是同一个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