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就是太操劳了,显得年纪大,其实?夫妻俩才?三十多岁。”

“那?还挺年轻的,可以再生一个。”

“是呢,确实?可以再生一个……”

听到这番议论,一旁的贺今朝脸色渐渐变得严肃:“他们在说什么?刚走了一个孩子?,就说要再生一个,这又不是养狗,丢了一只再养一只?不,就算养狗也没这么冷酷的!”

他本以为凌宸会赞同?自己的观点,没想到凌宸摇了摇头,低声告诉他:“你不懂。”

贺今朝意?外极了:“小凌,你不会也赞同?他们吧?用?一个新的生命去替代另一个?那?第二个孩子?算什么啊?”

凌宸抬眸看向飘在半空中的男人,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他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我确实?不赞同?,可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复杂至极的生物。父母送走孩子?,和孩子?送走父母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创伤。

“送走父母,像是砍掉一棵已?经枯死?的老树。你亲手摘下过它的果实?,也亲眼见过它郁郁葱葱的样?子?。你享受了它的庇荫,即使它枯死?了,你也不会忘记在树下乘凉的感觉。

“但是送走孩子?,是把一颗还未长成的树直接挖走。你幻想过无数次鸟儿在上面筑巢的样?子?,可是你再也等?不来鸟儿到来的春天了。那?个树坑永远留在那?里,即使填平了你也会记得。只有重新栽下一颗新的植物,再看它逐渐长大,为它捉虫施肥,你才?会觉得满足。”

“你以为他们只是种下一颗新的树吗,不是,他们是种下了对未来的希望。”

贺今朝哑然失语。

他想说什么,但忽然意?识到,在凌宸面前说得越多,越暴露他的幼稚。

这种幼稚不是年龄上的,而是阅历上的。

凌宸见过太多的眼泪、痛苦与告别,他总是表现得很淡定,这不是麻木,而是对死?亡与新生的尊重。

见贺今朝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凌宸低下头继续吃手里的盒饭。与其他食不知味的工作人员不同?,他早就学会了排解死?亡带来的负面情?绪。

工作人员们的话题,也从关家夫妻转向了下一个。

“说实?话,多生几个孩子?还是有好处的。我老婆就是兄妹三个人,我丈母娘住院了,三个人可以轮流换班去照顾。”

“我觉得还是生一个好,我儿子?现在初二,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操心他一个就够了,要是再来一个,我真得气死?。”

“像我这种不生的才?好!我有我的猫就够了。”

大家笑?起来,气氛逐渐缓和。

“说起来,”陈导把话题抛给许久没说话的郑霖霖,“霖霖,你家几个孩子?啊?你是独生女吗?”

郑霖霖停顿了一下,半晌才?说:“我是独生女,不过……我本应有一个妹妹。”

她的声音不算大,但“本应”两个字一出,周围人全都竖起了耳朵。娱乐圈里的人都喜欢听八卦,尤其是和明星有关的八卦。

贺今朝也在第一时间敏锐地抬起了头他清晰地感应到,那?个原本深藏在郑霖霖衣兜里的神秘物件,开始不安分地动了起来。

他转向凌宸:“你看到了吗?”

凌宸点了点头。

他能看到,郑霖霖的左侧衣兜微微散发着一种光芒,不是明亮的温暖的光芒,而是一片浓得像墨一般的黑光。

在场的所有人毫无所觉。郑霖霖坐在那?里,面前放着她的减脂蔬菜餐,语气是一种任谁都听得出来的刻意?的云淡风轻:“我爸一门心思就想要男孩,后来我妈怀了第二个孩子?,他特意?去找人看了一下,发现又是女孩,他就强烈要求把我妹给打了,如果不打就离婚。整个家里,好像只有我和妈妈期待着妹妹的到来。”

“……”

“那?段时间家里气氛几乎每天都是争吵。突然有一天,我妈告诉我,我以后没有爸爸,也没有妹妹了。”

“……”

有个男工作人员下意?识说了一句:“啊?为什么打了又离了啊?”

在他看来,既然打了,那?以后夫妻俩还能磕磕绊绊的过下去;既然离了,那?第二个孩子?完全可以独自抚养。

他这话刚一出口,就被周围的女工作人员们同?时瞪了一眼:“想不明白就闭嘴,这里不是你们男人说话的地方?。”

在场的女工作人员目光同?情?地看向郑霖霖,她们透过她,可以看到郑霖霖母亲当初面对的困境与抉择。

“总之就是这样?,”郑霖霖脸上带着一抹笑?容,她的笑?容很僵硬、很刻意?,好似她在人群中用?最?大的声音讲完这个故事,这个故事就可以从她的灵魂中被抽离走了,她的树坑就可以被填满了。“我是独生女,家里就我和我妈两个人,顺带一提,我的姓也是后来改的。”

她说话时,手中的叉子?一直在无意?识地戳动盘中的生西?红柿,西?红柿丰沛的汁水顺着盘子?边缘流淌,沾湿了她的手指,猛然一看仿佛鲜血。

助理?赶忙给她递了纸巾,让她擦拭手指。

但是在贺今朝和凌宸眼中,他们根本无暇注意?她手上的血红脏污因为,她已?经被那?团黑光吞没了。

第23章 第 23 章

太阳缓缓向着地平线坠落, 这座身处于山坳间的殡仪馆,也即将迎来黑夜。

车轮辗过夕阳的最后一丝余辉,运送遗体的灵车缓缓地停在了灵堂前。

双眼?通红的关夫人最先被丈夫搀扶了下来, 她步伐虚软,半个身子几乎都靠在丈夫肩膀,想来在车上已经流尽了泪水。

灵车后门打开, 一只尺寸小巧的木棺就这样出现在众人眼?前。

气氛变得格外肃静,摄影师扛起摄像机, 镜头没有对焦在木棺上,而是克制地落在了灵车车头那朵黄色绸布花上。机器一丝不苟地记录下现场的一切,母亲的眼?泪、父亲的叹息、看客们的遗憾……

几位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负责抬棺,凌宸提前守在停灵间的大门旁,指引他们把木棺放在正中的推床上。

有人小声说:“好轻啊。”

另一人说:“毕竟是小孩子。”

是啊,毕竟是个小孩子。

凌宸侧头看去, 除了他之外,没人看到?在那只棺材旁,还有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在托扶着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