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直到此刻,许知韵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

因为接下来的会议发言内容,并没有在主办方给出的会议资料里面,他刚才的翻译严格来讲根本不是同传,而是朗诵提前就准备好的发言稿……

许知韵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而她的搭档却似乎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开始坐在同传箱里出神。好几次到了该轮换的时候,也对许知韵的提示视而不见。

又要听,又要说,还要试图叫醒一个装死的搭档,翻译到第三十分钟的时候,许知韵意料之中地开始慌了。

然而她越是慌张,越是忙乱,越是忙乱,越是出错……

许知韵的翻译仿佛掉入一个恶性循环。

她强撑着翻完了几个人的发言,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终于,下一个发言人的稿子是主办方提供过的。

那个一直缄默的搭档此时突然苏醒,摁开话筒,开始继续埋头念稿。

等到会议结束,许知韵从同传箱里出来,已经连跟他理论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场职业生涯中的第一场实战近乎噩梦,翻来覆去地凌迟了她整整一个周末。

终于,在周一许知韵迈进TROSOL中文组的第一步,她就看到了咬牙切齿的尤莉娅,黑着脸从Leo的办公室走出来。

“Zinnia,”尤莉娅瞪着那双湖蓝色的眸子看她,一副恨不得饮血拆骨的模样。

她不客气地敲敲许知韵的工位,道:“Leo让你现在去他办公室。”

第6章 老板 主动接触老板看看

首席翻译的办公室,位于中文组区域的走道尽头。

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映出不远处的劳埃德大厦,在城市的晨光中,像一只蛰伏的钢铁怪兽。

“进来。”

门内传来冷淡而熟悉的声音,许知韵推门,先看见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大书架。

上面整齐码放着各种书籍,英文、中文、西语、法文,甚至还全部用杜威十进分类法排好了序。

严聿此刻就坐在长长的胡桃木办公桌后,埋头看着面前的文件。

阳光透过玻璃披在他身上,描出一道带着金边的黑影,眉骨下一线亮色闪过。

许知韵才发现,他今天带了一副细细的金丝边框眼镜,趁得他更是矜贵又淡漠。

“Leo,你找我有事?”

许知韵明知故问,垂在两侧的手心紧紧攥起,努力让声音显得平静。

对面的人“嗯”了一声,扣上手中钢笔,抬头摘掉了眼镜。

“坐吧。”

严聿低头揉着眉心,示意许知韵去一侧的沙发上坐下。

许知韵顺着拐走过去,胸口像揣了只兔子。

“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严聿开门见山。

许知韵点点头,“是因为周五那个商务会议吧?”

“是。”

严聿坐在她对面,小臂支在大腿上看她,挺严肃的样子,“会议主办方对你的工作能力提出了投诉和质疑,并要求只按合同签署价格的一半进行支付,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他们投诉我?”许知韵难以置信。

严聿从桌上找来一份参会人员的调查反馈,其中几乎是100%的人都对会议同传提出了不满。

如果说会议上的意外,让许知韵对那位翻译的专业技能质疑,那么如今的倒打一耙,便让许知韵对那人的职业素养都感到失望。

她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严聿自己这位离谱的搭档,和她之前在会上的遭遇。

严聿安静地听她说完,只问了一句,“那当时会议结束,你为什么不立即去向主办方投诉呢?”

许知韵有些难堪,“当时我翻译得确实不太好,所以整个人情绪都很糟糕……”

再加上会后主办方也只是草草确认了一下会议翻译内容,并没有对他们的翻译提出意见,许知韵便没有再主动提起这事。

“所以,这就是你对待工作的态度?”

严聿靠在了沙发上,一双眼紧紧攫住她,压迫感顿时就上来了。

“像之前我在译研会上就说过的那样,你对于自己的要求过于严苛,所以面对意料之外、从未有过的失误,我猜你会因为害怕而去刻意回避它。可是害怕和回避,永远不该是译员对待失误的态度。”

许知韵心头一跳,觉得胸口某处隐秘的地方,就这样被人挑开了一线。

正如严聿所说,比起对搭档翻译的责怪,更让许知韵介意的,其实是自己的翻译表现。

从读书时候开始,她就是个不太能容忍自己犯错的人。

因为错误意味着失分,失分意味着不完美,不完美意味着不优秀,或者不如别人优秀……

平心而论,周五的那场会议,并没有到达她不能应付的程度。

冷静下来的许知韵也把那天的细节回忆了一遍,发现整场翻译的溃败,其实是从她发现,搭档不会接手时的一个口误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