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可以问曲赢试试。”它再度开口,吐出了这样一个名字,措手不及、毫无预兆地。
“我对她有印象。”它说,“她了解的事一定比我们多。”
程冥猝然抬头
“什么叫有印象?”
“很早以前,我见过她。”伴随它一字一字的叙述,更多无以想象的真相浮上水面,“在我最初的记忆里,她就是其中一个人。她接入过我的神经,下达了休眠指令。所以,后来我很长时间没有意识。”
“难怪,难怪你怕她……”程冥呢喃,眼底空茫茫不知在想什么,良久后,苍凉一声讽笑,“这不是比我知道得多吗?”
是属牙膏的吧,她不挤它不说。
“她想杀死我,你也想。”小溟平静点出这个事实。
“……”程冥低头,缄默许久,缓缓道,“不是说,可以让我看到你的记忆?”
她对它确实还存有戒备,担心它居心不良,担心所谓的神经连接会损害她的大脑组织……但她太想要弄清楚一切。
“我们试试吧。”她说。
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什么后果,她都认了。
小溟对此无异议,菌丝徐缓收了回来,围绕着她,只问了句:“做好准备了吗?”
为方便翻书,她直接铺了防尘布做垫子,这会儿也就是抱膝坐在地板上,闭上眼睛,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准备,闷闷“嗯”了声。
失去视觉,触感还在。能感觉到菌丝贴着她头皮移动,窸窸窣窣,不明所以。
正疑惑于似乎没有什么改变,只是一眨眼,黑暗与白亮交替,星星在她眼前炸了开来。
轰!
思维像是穿进了时间尽头,看到宇宙奇点爆炸、时空膨胀,身体飘飘然失去重量,物质模糊了存在形式。
微观粒子组构成混沌星云与雾蒙蒙的影像,恍如梦境与现实错位交融。
这是记忆。
意识清醒又悬浮。
程冥明知道眼前浮现的画面不是真的、也无法再改变,却仍克制不住睁大眼睛,企图看得更清晰。
一块透明屏障隔绝了视线,她依稀像是平躺在什么玻璃容器里,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围在边上。
图像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伴随场景同时侵袭来的,还有烙印在记忆主体里的烧灼眩晕感。
摆脱不去濒临窒息的痛苦,她只能强忍不适集中精神,跟随“镜头”移动尝试识别那一道道朦胧变形的身影。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无他,她太清晰了。
穿了件深色牛仔外套,中长发搭在肩膀,与如今如出一辙的气质。
果然,有曲赢。
很奇妙,程冥没见过她这么年轻的样子,却能一眼认出来。
大概是受到主人如今记忆影响,原有记忆被重新渲染覆盖过,曲赢的形象比其他人鲜明很多,也更贴合她现在的外貌。
略过这过于显眼的人像,目光移向旁边。
水墨画般不真实的灰暗背景里,程冥看到了另一个眼熟的、突出的、足以吸引她全部注意力的身影。
尽管模糊得像团马赛克,唯一可供判断的标识似乎只有那身白大褂,但她还是辨识出了对方。
那是程染。
她曾在无数个日夜辗转反侧朝思暮念的妈妈。
时隔五年,再一次摹写她的样貌,竟然是这样的情景,这样近在咫尺,而这样遥不可及。
程冥想伸手。
她本能地想触碰,想探寻更多,但注定无法做到。这一切都是虚假的,这一切都只是记忆,她甚至不是记忆主体。
啪
无声一记响,是直接响在她的大脑中。
视野里凭空多出了一只细腻白皙的手,掌纹缠结编织着命理,破开笼罩的白雾,在透明屏障上印下枯树生发般的脉络。
于是,咔嚓一声,玻璃碎了。
咔嚓,咔嚓。
记忆也碎了。
所有幻影一散而空。
轰隆
巨响在脑中嗡鸣,时空逆流,宇宙坍缩,万物归零。
像是来自多年前妈妈的那只手,悄无声息又震耳欲聋地,将她从回忆里推了出去。
一切听起来那么繁杂漫长,但神经元一秒足以接收数千个信号。
实际距离她闭眼前不过短短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