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的错。”她说,“是我做的决定,这么快就不听姐姐的话了吗?”
程冥瑟瑟发抖,哭着摇头。
“不是想让我跟你走?”她说着,带着淡淡的疲惫与厌倦,“带我走吧,我也想离开这里很久了。”
她低头凑得很近,薄荷味的卷烟自后方飘燃,混合着她身上极浅的香气,说不出好闻与不好闻。
但程冥还是被呛得咳嗽,咳出了眼泪。
她呼出的气好冷,比她的血都冷,好像要将她冻成冰雕,连灵魂也凉透。
“小朋友……”曲赢摩着她脸颊,带点叹息意味的笑轻轻叫了她。
她还想说点什么?程冥不知道了。
见多了对方的锋芒毕露,也曾因她的强硬吃尽苦头,她几乎忘了,她还有这样柔情一面。明明过去对方在她面前,其实向来温柔。
属于人类社会的日子,回忆起来,已经离她太遥远。
回不去,回不去。
她不推她了,用尽全力地回抱她,抱住的实体却像泡沫在融化。无边的水域,无边的黑暗。无尽的颠沛,无尽的波折。
附近的、远方的光影在幻化不定,看不清是什么包围着她,什么推挤着她,逼迫她踏上这条回不了头的迷途。
精神世界动摇崩塌,一时脱去把控,更多的菌丝凑上前,像嗅到猎物的一窝蜂猎犬。
她愤怒地将它们拨开,水花溅起,泪珠也破碎:“你滚开!滚开!不准碰她!不准动她……不准……”
她哭得不能自己。
她到底在因什么成长呢?起初动力是亲情,为了找回她遗失的家,遗失的温暖。然后为了一个真相,她要弄清楚自己是谁,要弄明白自己的身份。
程染爱她,是移植了对女儿的爱。褚兰英爱她,是嫁接了自己的理想。
最后她明白了,她只是在寻一个归宿。去哪儿呢?
她既不属于人类社会,也不属于大自然。她无根漂泊,浮浪寄此身。
世界好安静,好安静。
悄悄地,菌丝们又散开了。
不知过去多久,她被冰冷的水体激得发颤,麻木的躯体犹如濒死前幻觉般的回温。
她觉得这安静太过了,呼吸滞涩颤抖着,轻轻的呼唤:“小溟?”
也许有两三秒钟,她没听到回音,理智轰然被摔碎。
“小溟?小溟!小溟”
“我在。”它轻微地说。
“你为什么不回答!”程冥差点崩溃。
“我以为,你不会想理我了……”
从曲赢出现在这里,说出第一句话起,它就预见了这场注定的走向。抗拒是徒劳,改变不了,又非伤害性事件,它无意挣扎。程冥也清楚,但感性总是拒绝接受残忍的现实。
她仰头抬手覆住双眼,才发现眼泪已经流尽。
“你永远不会抛下我,是吗?”
以前总是小溟在向她讨要承诺,现在,身份调转,她在向体内的怪物求一句至死不渝的诺言。
心脏与菌丝都悄然停摆了一瞬。
然后,她听见“她”郑重地,轻轻道:“是的,死也不会。”
这句话的口吻很平、很淡,却是它抱着幸福与安然允诺的情书。
这里除她外再没有别人了。没有,她将独身一人面对不可捉摸的未来。她只能拥抱着自己,用喑哑哽咽的嗓音,温柔空濛似绝望长夜里燃起的星火,说:“我爱你。”
她已葬身火海,灵魂却自灰烬复生。
小溟终于等到这句话。
全部的菌丝收束与她相拥,层层叠叠缠绕如蚕茧,隔绝了她与外物,封锁,独占,捆缚,保护
“我也爱你。”
我爱你。
最爱你,永远爱你。
生或死亡,都不能将我和你分开。
……
这只是七月里平凡的一天。
这颗星球依然在绕日公转,太阳直射点落在北纬,赤道低气压向北移动,副热带高压停泊海上,洋流顺时针环行大陆。
但,三万公里的海岸线,如结群之蚁沉默穿过隔离线的车队,大量输送向沿海的武装力量,屯集越冬物资般架起的防御设施……也预示了这会是极不平凡的一天。
大陆的雨季来临了。
糟糕的消息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