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1 / 1)

怪物有这么讲究吗?

但不管它们讲不讲究,她没功夫讲究了。

明明盛放着生命禁区的辐射海水,宫腔内的东西却似乎感受到舒适的环境,立即变得活跃起来,在她腹部蠕动着,有膨增下坠的趋势,加剧了源源不绝的痛苦。

有人说胎儿对于母体就是一种寄生物,会不断褫夺母体营养,操纵母体行为,程冥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手电和防水外套丢在岸边,顾不了核污染可能造成的伤害,她一颗颗解掉扣子散开衣物,下到充满咸腥涩味的蓄水池。

波光浮幻明灭间,比淡水更稠的水体渐渐包裹上身体,挤压感中掺杂着痛感,她感觉自己正在被一只液态怪物吞吃。

宫缩越来越剧烈。卵囊下行,卡在了产道口,她只能自己给自己接生。起初是助产的粘液,湿润滑腻,有些粘稠,有些涩手。

异常艰难的处境,唯一帮手是同处一体的鱼菌。

“不是这儿,往下,往里……进去点、再进去一点……”小溟指挥着。

程冥单手扶在硬实的坑壁边缘,勉力支撑躯体,探索着挪动右手,几度尝试仍然没能成功取出。

黑夜寂静无声,她只听见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偶尔闷痛的呜咽。光线微弱,淌到大腿的透明液体里慢慢夹杂了殷红的血丝。

同样滑润的菌丝流连在那一片区域,避免她损失太多营养。

体力极速流失,她头晕目眩,起初还有阵阵剧痛刺激她保持清醒,现在浑身冰冷,神经麻木,快要丧失知觉。

“把身体交给我,让我来吧。”小溟劝道。

是心疼她而提出的解法,可那声音轻微低沉的,又仿若深渊之中佯装无害蛊惑迷途羔羊献祭的恶魔。

程冥咬牙不吱声,仍在做着徒劳的努力。

以前她或许担心这是它意图抢占她躯壳的诡计,不过现在,她只是对它有怨气。尽管知道不应该,尽管知道责怪它无理且无用,但无尽折磨里大脑被感性支配,魂魄像随着知觉一起被抽离,情绪失去自主权。

雪上加霜的是,她想起一件事死亡与繁衍,对人鱼而言似乎是一体的。她在红石湾下见到的那尾人鱼,就是在生产之后死亡了。

这在自然界并不少见。

譬如著名“朝生暮死”之蜉蝣,会用几月乃至数年的稚虫阶段累积营养,接着一朝集群羽化飞出水面,在极短时间内完成繁殖使命死去,尸身随水漂浮,结束一场壮烈的生命轮回。

可这是其它生物的生存之道。

自诩高等的人类自然不会甘心在世一遭只是为了物种延续。无数人举枝燃炬照亮前路,文明的绵延高于种族盲目的扩大,这种情形下,个体价值早已不局限于诞下新的个体。

因此,拥有着人类思维的程冥,油然生起了难以言喻的恐惧她会不会死在这里?

求生是生物本能。

哪怕明白她在被本能支配,惶恐与迷茫依然颠沛如野火燎原,将她力图争取的冷静烧灼得难以为继。

“程冥,让我来。”

眼见她越来越难支撑,小溟也着急,终于不由分说强迫她接受,只是一个恍惚,立刻被它趁虚而入。

身体权限让渡。

她能看到、听到、感受到,但无法主动做出改变。

大量菌丝铺张如来自地狱的花朵,触须辅就指端深入,灵活柔软勾缠着,一刹那生剐体腔与器官般的极痛后,伴随无法形容的血肉分离、能量流失的空落失重感,哗,整团卵囊滑出。

或许是菌丝锋利,或许是产道挤压,它轰然破碎,像装满奇亚籽的水气球,爆出大量软弹湿答的内容物,迅速扩散填满不大的水域。

形似胎衣的薄膜溶解,内部卵孢乍涌,密密麻麻,散发着淡淡荧光,飘飘荡荡将她包围。

菌丝抽离散开,试图勾卷收回那些漂游四散的“子代”。

眼前星点炸开,程冥脱力滑进水底,混沌视野里满目幽蓝,渐次稀薄,把她所剩无几的神思也拉扯飘远。

她的理智像随之耗尽清空,攀升到顶峰的恐惧至此反倒降回零点。躯体冰冷,精神世界也冰冷到空濛。

疼痛轻飘飘远去,浸泡在危险致命的水域中,被未知的、超越现实般的、她亲自生下的生命体包裹着,竟然只剩下诡异的安宁。

明明极其掉san的画面,这一刻,看着这宇宙星空一样光怪陆离的景象,她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受

这些,算是她的孩子们吗?

她没有做“母亲”的自觉,只是面对这一幕这一秒,确实生出难以描摹的恍惚。

“程冥”

所能感知到的最后场景,是幽静水泽下小溟的一声呼唤,她双眼合拢,意识昏然。

……

“程冥……”

又一声依稀来自意识深处的呼唤,链接的神经如同琴丝被拨动,嗡嗡回音不绝,将她唤醒。

她茫茫然睁开眼。

视野由暗转明,不符合期待的景物映入眼帘,清晰的一霎间,霍然!程冥翻坐而起,睁大双眼直视对面,无尽惊恐把她淹没。

她看见了自己

如同平行空间扭曲折合,重重叠叠,无数的自己。

无论转向哪个方向,斜视或正视,所有的“她们”都直直盯着她,一眨不眨,一偏不偏。

她在被自己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