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卡一只手握上去,竟然还空了大块儿。

阿米卡蓦地笑了起来,他身体里的生命力在快速流失,硝烟混杂的寒风顺着他胸口的血洞窜入,冷意蔓延四肢五骸。

“虫母,你在哭啊……哈哈……”

阿莱与阿米卡之间的精神力链接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像是又重新建立了起来,那些震痛随着精神力传入阿米卡脑海,一如既往地让他感到不适。

为什么要难过?为什么要为我难过?

我死了,你该笑啊。

阿米卡手掌的力气逐渐消失,他本是毫不在意,但在感知到虫母情绪的那一刻却突然爆发了极大的不甘。

虫母的情绪里混杂着多种说不清的东西,憎恶、厌恨、失望、讥讽……种种堆积,里面竟然还有一丝泣血和后悔。

它们最终混合成另一程度的悲伤。

阿米卡全身的知觉都在消失,他手掌无力地垂在地上,胸口的鲜血堆成了血坑。与阿莱相联系的精神力又在一瞬间断开,阿米卡张了张口,眼眸里的光彩暗了下去。

阿莱抬头望天,他金瞳平淡,未曾流露出他心底的丝毫情绪。阿米卡的尸体倒在他脚边,阿莱抽回自己的脚踝,一步步往山崖的另一边走。

“阿米卡,睡吧。睡着了,就不用害怕了。”

阿莱的身影倒映在阿米卡失焦的瞳孔当中,他金瞳看着阿莱离开的方向,四肢已然变得冰冷。

睡吧……

睡着了,就不要醒过来了。

阿米卡的灵魂漂浮在空中,他穿过自己透明虚无的身体低头看着底下尘嚣遍布的战场,竟然看见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

与远古时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躯壳,里面却换了灵魂。

他们都不是从前了。

阿米卡嗤笑一声,无论生前如何高贵,死后他们都是残魂一缕。

他或许早该离开这个不属于他们的时代了,这里不属于他们,他们的辉煌只存在于远古时期。

阿米卡的灵魂散去,他闭上眼眸,任由脑海里的一切都随喧嚣消散,最终化为空白。

“阿米卡快点走!要下暴雪了!”

“冷死了冷死了!我走不动了!契约那,你背我吧?”

“我把你踹飞。”

雪山上行走的几只虫崽身形萧瑟,寒风呼啸在空气之中,将整个虫族冰封。地面的厚雪堆了足有几十厘米,淹没了他们的膝盖,那几只虫崽互相依偎着前进,在漫天风雪中仿若找不到方向的孤舟。

阿米卡不知自己的灵魂怎么会回到远古,他几乎透明的灵魂飘在寒风里,眼眸愣愣地看着下方的几个小黑点。

他们在年幼之时,经常要爬过雪山去清剿异兽。虫母有意锻炼他们的意志,这类活动每年都要有上千场。

阿米卡面不改色地看着下方,他看到了走在风雪里尚且年幼的自己。穿着厚厚的长袄,脸庞鼻尖冻得通红,连自己的长尾勾上都冻了冰块。

他身体不好,一路上都在止不住的咳嗽。尽管如此,他也走在前面没有掉队。

阿米卡转移了视线,他看向了走在最末尾的那只虫。桑西亚嘴唇冻得青紫,他说话困难,鼻涕冻成两条落在嘴唇上方,看着滑稽又有几分可怜。

阿米卡眼中浮现嘲讽之意。桑西亚的精神力一直都不高,不仅如此,他连身体素质也比其余的虫要差很多。

就连患病的阿米卡,也要比桑西亚强壮。

桑西亚可真是废……

阿米卡还未嘲讽完,便见底下尚且年幼的自己在雪中犹豫了几秒,继而朝桑西亚走了过去。

“桑西亚,我背你吧,前面还有很远,我先背你走一段路。”

阿米卡与桑西亚俱是微愣,桑西亚擦去眼睫上的雪珠,他那时个子长得比阿米卡高一些,只嘟囔道:“我不用你背,我自己能走。”

阿米卡有些犹豫:“可是……”

“阿米卡,让他自己走。”泰拉拉转头看向他们,在凛凛寒风中他语调依旧平静没有起伏,“他又不是腿断了。”

桑西亚抿紧嘴唇,他把帽子拉得更低,硬是憋着口气继续往前走:“阿米卡,你到前面去吧,我没事。”

“……好。”

阿米卡在上空看着底下的情景,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这些极为久远的事情里,还包含着他自认为早已没有的良善。

他曾经,竟然会主动去帮助桑西亚。

阿米卡站在原地没动,他看着那六只虫崽的身影走进风雪里,被卷上的冷空气慢慢掩埋踪迹。

阿米卡眨了下眼眸,他未再前进,而是选了与他们完全相反的方向离去。

他们曾经的关系是没有亲密过,但也不至于到达最后的极端。

为什么会变了……

阿米卡浑浑噩噩地走在路上,他走过暴雪,走出雪山,下意识顺着自己熟悉的道路继续往前。

神殿矗立在他眼前。不是倒塌的废墟,通天的石柱上虫纹密集,那上面雕刻着虫族每一只虫的名字。

阿米卡眼神从石柱表面一闪而过,他走进神殿里面,在门口处竟然有了迟疑和胆怯。

他在灵魂当中感受到了刺痛,仿若又体验了一遍被捅穿胸口捏破心脏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