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这才看清,那白色的物什是一枚龙牙,莹白锐利,尾部打了孔,由一根材质不明的编织红绳串起了。

岩夏没有继续动,好似一定要看着他将东西戴上,李越无法,只好从他掌心捡起那枚龙牙,胡乱套在了颈子上。

他终于满意,越过李越进去屋内,李越紧随其后,看着他巡视屋内,像是领主审视自己的地盘,目光在案上堆满的纸张和李狗儿上多停了两息,而后落座,重新注视李越。恪筙洇蘫

在这样的氛围下,李越觉得自己像个待审的犯人细论的话,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咬了咬舌尖,乍然的疼痛刺激他冷静下来,他在另一张凳子坐下,左手抚过柔软的、被视作后路的小腹。

李越沉下心,迎上岩夏的双眼,故意道:“夫君这是来抓我了?”

岩夏嗯了声,眼中情绪复杂,“是,来抓你回龙谷。”

龙谷?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双眼睛不由自主瞪大了些,岩夏克制住想伸手触及那几簇睫毛的念头,他的心跳缓缓,既沉闷,又似酸痛。

为什么到了现在,只要瞧见他有一点不如意,还是会心软?

岩夏知道答案,但他不想知道。

李越问他是不是说错了,他舌根发苦,自嘲笑道:“你走当天我就去了和西洲接壤的边缘地带,越……李越,前几日,我才从边缘地带来琳琅区。”

李越倒抽一口凉气。

“我会和他早说过的,只要你乖一点,过去如何,我们全都既往不咎。”

说到这,岩夏反而不再平静,冷下了脸,“谁都不想翻你那点破事,可你跑了,你偏偏要跑!”

“事已至此,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你过去犯下的事,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你,等着对你的判决吗?”

他盯着李越,语气讥讽:“你不会以为,我和云青昭会替你粉饰太平吧?”

李越出不了声,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不是说爱他吗,既然爱,又怎么舍得让他吃苦认罚。他甚至清楚外面的巷子里围满了御监所的人,只待上面一声令下,便会涌进来将他拿下。至于这么久还没有动作,也是因为云青昭迟迟不曾下令。

这难道不正代表了云青昭对他的袒护吗?

残杀凡人是重罪,更别说数量如此庞大,拿来给魔修炼个炼魂幡都绰绰有余了,如实判罚的话,要剥灵根碎神魂才够填!

李越心脏一跳,他看向岩夏过分冷然的面容,又惊又惧,“你和他若是真心待我,怎么会舍得抛下我?”

“是谁先抛下谁?”岩夏冷笑着逼问,他也不期望李越的回答,闭眼不去看他,继续道:“我不舍得,所以我带你回龙岛。”

“此生此世,你不得离开龙岛半步。”

“御监所会发缉捕令,你若是再跑,现于人前的那一日,以后就将成为你的祭日,你身陨了,我会将你葬入龙族埋骨地,每年祭日都给你烧最多的香。”

“这是唯一可以让你避开判罚的法子,你要选吗?”

他这一番话信息量极大,砸的李越晕头转向,他握住椅子的扶手,这才稳住了身形。

不想永世囚于龙谷,更不想被押解赴死。

李越心口发堵,转移话题道:“你要带我走,云青昭知道吗?”

岩夏斜眼看他,意有所指道“他坐镇天下,是当代唯一人仙,主峰是天道赐名的升平峰,佩剑是天道所化的横渠剑。公生明,偏生暗,你若站在众人面前,他一定是第一个要抓你大义灭亲的。”

“谁叫你藐视人命、一身罪孽。”

这一句,几乎将他订死在了耻辱柱上。

李越彻底白了脸,岩夏亦是烦闷难言。身为龙尊,凡人也在他的庇护之内。

他神色疲然,忍不住问道:“他们与你无冤无仇,究竟为什么要下狠手?”

寻其原因,幼年的一切便不可避免被想起,李越眉间竖起两道折痕,寒声道:“白日宣淫,逼良为娼,这种低劣浪荡的货色,凭什么不能杀?”

幼年十一载是他始终不能忘怀的,时至今日,恨意依旧刻骨铭心。

恐惧被他抛诸于脑后,李越眉眼冷厉,琉璃色的瞳孔仿佛结成了冰,寒声道:“你不会懂,你们都是一路人!”

这样的话李越曾说过很多次,岩夏和云青昭也听过很多次,但他们从未深思。

岩夏已经知道李越所在意的,一切因果,都源于修真界和他的两不相容,是整个世界,把他推向了极端。

他眼中闪过哀伤,声音涩然,“你明知道,他们两厢情愿,是你一直走不出来。”

闻言,李越茫然了一瞬,嘴却成了习惯,刺人的话脱口而出,“那是他们自甘堕落!世风日下,都是一群没有礼义廉耻的人。世界之大,凡人置于其中不过沧海一粟,渺渺如烟尘,脆弱又肮脏,他们就是死了才干净!”

可在李越眼中,谁又不是肮脏的呢?

就连自己,他也没有喜爱之情。

岩夏道:“沙砾乘着风也会有它想去的地方,再渺小,谁都一样是诞生在痛苦和希冀中的,李越,你把人命看的太轻了。”

人命,本就是极轻又极重的。

生灵有两极,偏李越蒙住双眼,只愿去听萦绕耳畔的恶语,只愿去想生命从手中流逝的快感。他常年自封于边缘地带,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蒙蔽。

“不过是技不如人罢了,他们是,我也是。”

李越抿紧了唇,数日不见,他脸上好不容易温养出来的血色消失殆尽,结冰了似的琉璃瞳孔嵌在瓷白的脸上,如此不近人情。

他下了定论,岩夏凝视着他,让他做最后的决定:“云青昭就在外面,是让他压你下狱,还是随我去龙谷?”

李越问:“去了龙谷,我的名籍是不是就会销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