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没想到,老臣有生之年,竟能在京城再次感受到这股仿佛亲历战场的热血激昂。老臣与佟将军、朱将军皆是多年战友,佟将军告诉我皇后娘娘曾随他行军前往南疆,而朱妃娘娘更是自幼随朱将军在西域成长,老臣知道唯有亲历过真实战场,才能吹出如此慷慨悲怆的战无双、跳出如此牵动人心的舞蹈。”一位久经战事的老将军举杯向我与朱妃至敬:“老臣有生之年得以见之,实乃唯生最大的满足。”
由他起头,诸人纷纷起身敬酒,赞叹此曲跨度之大难度之高,一箫演绎活灵活现,不愧为名家真传;赞赏此舞表达真切,情感丰厚,扣人心弦、抿人心神。
我收起青玉箫,微笑着接受在座的赞赏,实则心中狠狠捏了一把汗。朱妃双颊红润,双眸泛光,她维持表面的平静,紧扣的双手微微颤抖,同样激动难当。
像战无双这么考人功夫的曲子,实在太难拿捏。因为起浮转折,跨度太大,就我俩这样全无磨合的临场发挥,一旦我吹错一个音符,一旦朱妃犹豫踏错一步,立刻全盘错乱,全盘皆输。
然而成功了,我们都为自己感到自豪。
“皇上皇上,您觉得今夜臣妾表现如何?”朱妃一回席,立刻缠着皇帝撒娇。
我就坐旁边,难免听得一清二楚,就见佑嘉皇帝言简意深两个字:“绝妙。”
嘁,区区两个字岂能概括我今晚如此高超的表现?
我很想不屑地‘嘁’出声音,奈何佑嘉皇帝说完扭头看我,直把我盯得寒毛直竖。
显然朱妃对皇帝这样的回答也是不会满意的,腆起脸使劲央着皇帝讨赏。
她酥胸一荡,别说皇帝,我看着血气都上来了,佑嘉皇帝勉为其难道:“好,都赏。”
原来都赏的意思是今晚表演的都赏,我眼一抬,彤婕妤也得赏了呢,只不过人家脸色难看得紧,笑得那叫一个勉强。
我眼一转,朱妃居然难得没发作,连个眼白也没甩给彤婕妤一个,不正是深谙此意么。
也是,现在又有谁还记得彤婕妤的剑舞?
皇后要吃熊掌
于是,最受热捧的话题再次与彤婕妤擦肩而过,把朱妃得意得尾巴都要翘上了天。我但凡见到她,都是看她被三五个人簇拥着描述昨夜的惊险之举和精彩表现,绘声绘色得堪比话本小说。
当然,彤婕妤那种欺盗之举在朱妃恶意放大下满营皆知,她原本塑造的良好形象一夜之间一落千丈。亏她不惧流言,还能强撑着脸面出现在人前走动,为的正是表现出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和被冤枉的无辜以及对事实污蔑的大度。
至于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唯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总之,那些已都不是该我来操心的事,我木然盯着小桃红咻咻咻地削苹果,接过一块吃一块。
小桃红削得欲哭无泪,终于忍无可忍道:“娘娘,留点儿给二爷呀。”
我动作一顿,只因她削的苹果确实不是给我的,而是给正在太医营养伤的二哥的。
我默默地将到嘴的苹果转送往二哥嘴边,亏他一点不计较,张口就把我手里的苹果叼走咽下。我幽怨地瞥了他一眼,又喂了一块。
“你是有什么心事?”二哥总算架不住我这般默不作声地献殷勤,开口询问。
我双手捧脸,坐在小锤子擦得光亮的小板凳上。莫怪我心事重重,实在是到狩地以来我一直全神贯注地对付彤婕妤,压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算算时间,离遇刺之日已然不远,我究竟是要怎么躲呢还是往哪躲呢?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二哥棱角分明的侧脸,目光闪烁:“二哥,我看你这伤恐怕不那么容易好全,不若我去跟皇上说,我俩先返京疗伤如何?”
“……”二哥一顿,抬眸看我:“纵使我的伤势到了非得提前返京的地步,也断不至于由你陪同。”
不要这么一针见血好么……我就是想找个理由远离这个凶残之地,小妹我很怕痛的,能不能不让我挡这一剑啊哭?!
我埋头继续愁云惨淡,二哥拍拍我的肩膀:“怎么?在这儿来真有这么难受?”
我两眼湿汪汪地看他,想点头怒表同意,却见二哥面上一哂:“昨夜薇儿不是在宴上大放异彩么,多少人对你推崇备至,又何必急着要走?”
“……”我究竟应该把这番话解译为夸赞还是嘲讽。
我小心翼翼地偷眼瞧他,当着人家的面作出这种小动作实属不厚道,二哥唯有无声一叹,摸摸我的脑袋将事拂过。
我眯了眯眼,既然说服不了二哥跟我一块儿走,那就只能再琢磨些别的法子了。
有皇后在此助阵,二哥那些个同僚来了都不敢久留,来来去去好几批,这好人缘着实令我惊讶。我在太医的营帐里磨叽半天,直到莘月来探望二哥,我粘在凳子上的屁股才总算舍得挪一挪,离开太医营。
看莘月那一眼望川秋水,体贴入微的我岂能留下来妨碍两人培养感情?
出了太医营,时间也不早了,入林的一行人早已陆续归来,我听见不远处一群人围着起哄,遂起意过去瞧瞧。
这不瞧还好,一瞧我眼都直了。
无怪乎这些人跟着起哄,原因是马淳候家的公子今日猎得一头精悍的黑熊,个头虽不大,但一看就知必定肉鲜味美。
原谅我凶残,我这人一惯食荤主义,看见熊能想到的只有熊掌这道菜了……
我看得差点没形象地流口水,小桃红在一旁一个劲地戳我,戳得我十分不耐烦。我抹了把嘴,又没真流口水,至于这么一顿猛戳吗?知道腰肢是我弱点不?一戳我就忍不住想笑!
我转身正准备训话,一抬头见后头站着个比我还高的人,吓了一跳。
原来小桃红戳我不是为了让我注意形象,而是让我注意后边的人……
“臣妾见过皇上。”我不情不愿地给他请安。这营地实在太小,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在后宫待个整整一年都没在这营里见皇上见得多,真叫人糟心。
佑嘉皇帝已经换回一身明黄的便装,背着手站在我身后看那起哄的人群,侧身问我:“皇后对狩猎很感兴趣?”
“我对熊掌比较感兴趣。”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就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自己,这脑子都被猪肉给懵傻了,说话全不经大脑。
我嘴角一抽,赶紧补道:“臣妾的意思是,臣妾头一回参加秋狝,皇家的狩猎林中北图之地最大物资最广,尤其以黑熊最为凶猛。往年得猎黑熊者屈指可数。马淳候家的公子身手实在不凡,臣妾记得昨日他刚猎了头野山猪,今日竟猎得了黑熊,真是勇猛无比,实乃国之栋梁。”
佑嘉皇帝轻飘飘地睨了我一眼,默默地颔首。
我有些汗流浃背,这种莫名的芒刺在背之感是怎么回事?依稀记得前世的马淳候府可是效忠佑嘉皇帝的忠皇党,难道我夸他的忠心臣子还不成吗?
这么一脸高深莫测谁猜得透?反正我是从来都猜不透他这个人的。明明应该高兴的时候却不见他露出多少喜色,明明应该哀伤的时候也不见他掉过眼泪。
以前我就觉得,这个人也许被先帝打磨得太光滑,光滑得毫无颜色,看上去好似没有瑕疵,实则真正美好的地方却反而是被打磨掉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