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皙的神经被这一内一外、一强一弱两道声音撕扯着。
他应该离开了。
她理解他,但不代表她接纳他继续入侵她的生活。
一墙之?隔,许城靠在桌旁,盯着烧水壶出神,心头失落。
他等水壶沸腾,又希望它永远不要沸腾。
还想着,姜皙的房门打开。许城看到一小?截假肢和一只白白的脚丫,往上,是她那一双纤细嫩白的长腿,白色棉布短裤,白色小?吊带,长发?散在肩头,衬得锁骨清秀美好。
近十?年了,她的睡衣风格仍没变,干净纯洁像一捧柔雪。
许城的耳朵突然静了音,风声、烧水声都消失了。他听?到了不知谁的心跳声。
只一眼,他立刻转过头,面颊、耳朵迅速变红。
姜皙走到沙发?里坐下,演技拙劣地打了个哈欠。
她在告诉他,他该走了。
许城面上的绯色渐渐退散,苦涩涌上喉咙,凝在嘴边。
只要一来她面前,依旧是卑微、无力和数不清的挫败。
外头风还在刮。
烧水壶终于响了,许城往玻璃杯里倒了水。
他脑子恢复平静,说:“我其实有话想和你说。”
“什么?”
他没回头:“你不冷吗?被子盖上。”
姜皙迟疑。她下定了决心要逼他走。
“十?分钟。我讲完就走。”
姜皙拿被子裹住自己。
许城这下回身了:“我担心那天?见到方筱仪,你心里难受。”
姜皙被说中,隔了会儿问:“方筱舒是怎么死的?”
“杨杏招惹了校外混混,方筱舒为保护她……事后?,杨杏收到一笔钱,全家搬走了。方信平警官觉得因为他调查姜家,逼得太?紧,姜成辉想给?他个教训。江州警方,包括后?来我,找了杨杏很?久,没想她改了名,开始了新生活。”
姜皙轻声:“她好勇敢啊。”
又问:“你讨厌杨杏吧?”
“确实不喜欢。”
“我是不是不该……”
许城讶异:“你怎么会这么想?这是两码事。庄婷是杨杏的女儿,不代表她就从?属于杨杏。她是独立的个体?,受到冤屈和伤害,不该被公正对待吗?还有丁瑶她们,这次不揪出来,下次受害的又是谁?难道一定要找到一个家中九族都完美的受害者,才能将她们绳之?以?法?”
他这话像是在说她们,又像在说另一个人。
姜皙蜷缩在被子里,轻轻低下头。
许城直觉她是难过的。他靠近一步,伸手,很?想摸摸她,悬了好久,却只轻触了触她散在被子外的几缕发?梢。柔软,轻细,像她的整个人。
灯光将她的发?丝照得莹润,盯久了,恍如时间?停止。上次,能肆意地抚她的长发?,是什么时候?
姜皙抬头,许城一瞬缩手,转身去碰桌上的玻璃杯,杯壁烫得他手一抖。
“谢谢你和我说这些。但以?后?不要再给?添添买这些东西,这会让我很?难带他。”
许城多聪明的人,一点就懂:“对不起,是我考虑欠妥。下次不买了。”
“没有下次。”姜皙轻声,“你不要随便再来了。”
仿佛屋顶裂开一条口子,所以?冬夜的冷气?嗖嗖地从?许城头顶浇下来。
她……还是怪他?
但姜皙很?温和地开口,回答了他内心疑惑:“我没有怪你了,也无所谓原不原谅。”
“许城,我一直知道姜家罪孽深重,尤其在看到方筱仪后?;亲眼看到,再一次意识到这份罪恶究竟是什么。更确定你当初做的事是对的。你一直是个很?好的人,现在也是个很?好的警察。但过去的,都过去了。旧伤疤好了,何必反复去抠呢?”
“我只是你的一条旧伤疤了吗?”他很?淡地笑了下,笑容苍白。
姜皙平静垂眸:“你别这样会让我有负担。”
他抠到一个字眼:“有负担,为什么?”
她匆匆避开眼神:“我有我的生活方式。或许你觉得我狼狈可怜,但没有。这些年,我吃了些苦,可也有很?多平静的日子。”
“我从?没觉得你狼”
“许城,”她轻轻打断,“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在较什么劲。”
他怔了怔,不由自主地说:“你记不记得以?前,你一直去找我。我说不想见你,但你一直去。那时我在撒谎。我想见到你。所以?我想,或许你也在撒谎,我应该坚持。我要是不较这个劲,我怕后?悔。”
姜皙忽然就觉得要哭,强忍住。
“你想错了。我不像你,口是心非。”她说,却没力量抬眼看他,只想匆匆结束,“太?晚了,我真的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