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门口传来一声低唤, 令太后不觉翘首眺望, 却见从外窒掀帘进来的人是容欢。

“怎么了?”太后先是佯作精神,随即想到自己原是吩咐谁也别进, 不由颦眉斥责:“没规没矩,不是说了让你们守在外边,别来打扰哀家吗?”

“最近师傅不在, 娘娘心情总是不好,您把自个闷在屋里多没意思,还不如奴才陪您说说话儿解解闷。”容欢却是大喇喇地凑近来,显然早就习以为常。

“你不来气哀家就已经菩萨保佑了。”他的话令太后心中触动,不过还是怨嗔地轻轻捏了他的脸一把,却发现小时候的婴儿肥渐渐消褪,少年已成,再过些年头就是大人的范。

难怪容从老是念叨着不能把他当孩子,他已经不再是刚入宫时骨瘦嶙峋的小孩儿了。

思及从前,太后总会忍不住对他生出几分怜悯之心,包容的耐性与脾气也会有所放宽:“你师傅为什么不在,还不是因为你不肯去尚事监替他多多分担?你这会是不是又想来磨哀家的嘴,好放你去皇帝那?哀家的话已经话在那了,这事说不准就是不准,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太后在这件事上态度异常坚决,容欢也不是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不给自己去当皇帝的近侍官,他一边替太后按摩头穴,一边撇嘴不服:“师傅还不是怕奴才又提要去永顺宫,所以才故意把奴才调去尚事监?可尚事监里都是些女工的粗活,奴才又不懂那些,去了还得受气,奴才才不干,您让奴才天天给您按摩头穴,都比去尚事监受苦受难来得强。”

他这手法是跟容从学的,摒除那些呱噪的抱怨,太后闭上双眼便觉得像是容从在身边,心头微松:“那你就舍得你师傅一个人在那里受苦受难?”

太后等啊等,却并未等到容欢的下一句话,不由睁开双眼。

容欢这才扯起嘴皮:“娘娘又怎么知道师傅去了就是受苦受难?”

太后容色一淡:“不然?”

“师傅的事,娘娘不知道的多了去呢。”容欢不以为然。

太后不紧不慢地说:“你师傅的事情,哀家知道的绝对比你多得多了。”

“那陛下身边那丫头的事,他怎么没有提前与您说了呢?”

“你怎么知道他没跟哀家提过?”说起这事太后又要训他:“非要追究起来,这事还不是因为你给惹出来的祸……”

“因为奴才?”容欢咯咯笑道:“从前奴才惹出来的祸事还少吗?他可不见得每条都替奴才兜着瞒着,不与您说。”

太后皱眉。

容欢从太后身后的位置绕出来,蹲身单膝跪在她跟前,抬首看她:“娘娘并没有完全相信师傅的解释吧?”

“师傅背着你偷偷将杨眉安插在陛下身边,难道您就真的不怕……?”

太后面色一沉:“容欢,你这是在挑衅你的师傅吗?”

“奴才绝无此意。”容欢一脸无辜地摊手:“只是娘娘……您不觉得那天小家宴里信王的态度很奇怪吗?”

“什么?”提到那日舒光斋的小家宴,太后眉心一跳。

“信王哪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可他那日言语之中所透露出来的意思分明向着师傅的,你难道就品不出来?”

容欢的每一句话都在加剧太后内心的动荡,她忍不可忍:“你到底想说什么?”

“自妙观斋出事至今,您与陛下身上发生了多少事,娘娘恐怕已经觉察出来了吧?信王已经坐不住了。”

容欢眸光暗闪,太后听得心惊:“你是说……”

“信王毫不掩饰他的意图,难免会令宫里朝上人心异向……”

“不会的,阿从不是这种人。”太后下意识否决。

容欢细细端佯她的容色,微眯双眼:“你根本不知道师傅是什么人。”

“他是曾与哀家共患难的人,那么多年了,哀家相信他。无论信王许予多少条件,哀家坚信他绝不会背叛哀家。”太后无比笃定,她与容从的羁绊绝不是旁人三言两语能够挑拨得来,即便是容欢也不行,尤其是他更不能!

“可师傅是信王的人。”

容欢哂笑,在看到太后的脸色瞬变,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告诉她,“在来到你身边之前,在陪你走过最艰难的时刻之后。”

“他一直都是信王的人。”

*

杨眉重生在她被关入水染房之时,受到百般凌虐奄奄一息的她在被温浓救回来的那一刻睁开双眼,两辈子的记忆就此重叠在一起。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是杨眉最是意气风发之时。她在众多新进宫的采女当中被容从一眼挑中,顺理成章进入永福宫不说,很快挤身太后的近侍之列,年纪轻轻,众星捧月。

那时候的容欢虽然态度疏冷,却并不像现在这般处处针对。再过些年等当今圣上长大些了,太后就会替她安排,将她送入永顺宫。

两辈子落差之大,显得那么不真实。起初杨眉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两辈子的差异会这么大,直到她将注意力集中在温浓身上。

“今生的变数是由你进宫开始产生了改变,又或者是在更早之前。”杨眉笃定两辈子的差异因她而起,因为在温浓还没有进宫之前有关她与信王的事情就已经引发热议,而这一切都是上辈子所没有的,“我猜你肯定比我更早醒来。”

前生杨眉与温浓虽是同期入宫,但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宫中行走多年杨眉从未注意温浓,之所以后来会知道她,还是拜容欢所赐。

“上辈子容欢就曾对你死缠烂打,我没想到这辈子他竟还是那副死德行。”杨眉面露讽色。说是同门,拜了同个师傅,可上辈子她与容欢的关系远不如现在温浓和容欢的关系好,只不过也不到老死不相往来的拧巴地步。

那是再往后几年的事,她被太后送去了永顺宫,而容欢仍然压制在容从手下,但是随着年纪渐长,有些事情太后与容从不会继续拘着他,某日便不知从哪传来了风声,听说他在泽润宫看中了名宫女,有意与她结为对食。

杨眉略略打听,也就知道了温浓的事情。

听她提起上辈子跟容欢纠扯不清的事,温浓尴尬不说,还有些回忆过往受苦受难的心有戚戚。那时候的她无权无势,卑微弱小得可怜,容欢于她就像高山远天,一只手轻轻松松就能捻死她的那种。

那时候的绝望,至今回想仍然心有余悸。温浓不禁摸摸脸,她哪里知道容欢对她的喜欢是因为肖似郭婉宁的这张脸?

“你可知道容欢因何会喜欢你?”

温浓迟疑,不过还是点下头。杨眉细细打量她的眉眼:“你与忠国公府的郭小姐容貌肖似,这事我想你自己应该再清楚不过。”

这回温浓没有迟疑,颌首说:“我知道容欢喜欢的不是我。”

杨眉牵动唇角,不无讽刺:“可他得不到郭小姐,只能退而求其次地不停骚扰你。”